中国古代亭台楼阁审美观物体系的形成

作 者:

作者简介:
冀志强,贵州财经大学 文学院,贵阳 550025 冀志强(1972- ),男,河北宁晋人,哲学博士,贵州财经大学文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

原文出处:
鲁东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内容提要:

亭台楼阁是中国古代重要的审美视角,并以此形成了一种极具特色的审美观物体系。这种审美观物体系的形成,主要归因于中国古代经典文本中的特殊观看模式。首先,由台这种建筑所引发的观看模式,在《周易》中形成一种仰观俯察的视线;其次,屈原在《离骚》中又展现出一种游目流观的审美视线,二者共同构成了中国传统文化中的重要美学话语。同时,楼阁亭榭的空间结构也加入了由台引发的审美观看当中,从而形成中国古典美学中的亭台楼阁审美观物体系。


期刊代号:B7
分类名称:美学
复印期号:2023 年 04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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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oi:10.20063/j.cnki.CN37-1452/C.2023.01.003

       中图分类号:B83-09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3-8039(2023)01-0016-07

       亭台楼阁,不仅是中国文化中极具特色的建筑审美景观,而且也是古代文人进行景观欣赏的重要审美视角。我们这里说的审美观物体系不是将其作为审美对象的建筑美学,而是将其作为重要审美欣赏视角而构成的美学话语体系。亭台楼阁因其所共有的空间结构,而成为中国古典审美方式的重要依托。在这个亭台楼阁体系中,还有观、阙等,都是以远观为目的。台、阙、观的观望功能,影响了中国古代文化中以这些建筑为中心而形成的亭台楼阁审美观物体系。

       一、台的功能:从纪功到观景

       在亭、台、楼、阁这几种建筑中,最早出现的是结构相对简单的台。台的出现与山在文化初创时期的地位有关。诸多学者考察说明,山在华夏文明早期是族群兴起之地。章太炎比较早地提出过“神权时代天子居山说”。柳诒徵在讨论中国人种之起源时提出了两个观点:一是“出于多元”,二是“兴于山岳”。对于第二点,他说:“世多谓文明起于河流,吾谓吾国文明,实先发生于山岳。……古代诸部兴于山岭者多,而起于河流者少。如天皇兴于柱洲昆仑山,地皇兴于熊耳龙门山,人皇兴于刑马山。出旸谷,分九河之类,实吾民先居山岭,后沿河流之证。”[1]19他举出几点论据:一是君主相传号为“林”“蒸”。《尔雅·释诂》说:“林、蒸……,君也。”二是唐虞之时诸侯首领尚号为“岳”。如《尚书》中的“四岳”,或有释为一人,或有释为四方各一人,但其义不离部族首领。三是天子巡狩以朝诸侯必于山岳。四是民众亦称为“丘民”。《孟子·尽心下》曰:“得乎丘民而为天子。”[2]367五是古之帝王有登山封神之风。《管子·封禅》曰:“古者封泰山、禅梁父者,七十二家;而夷吾所记者,十有二焉。”[3]952-953如果说民族起源尚待于考,而如果说文明兴起于山则盖近于实。孙作云说:“泰山为东岳,是东方的大山,为殷民族栖息之地;嵩山为中岳,为夏民族所居之地;岐山为周民族所居之地,三大族皆依山就高,其他各族亦莫不然。”[4]836所以我们可以说,上古之时的政治与宗教中心多处于山。

       山在华夏文化早期的重要地位也是“台”有其特殊功能的原因。台的早期功用主要是用来观天。台在开始出现之时,可能也并不是主要用来观天的。我们看《山海经》中的若干阐述:

       1.穷山在其北,不敢西射,畏轩辕之丘。(《山海经·海外西经》)

       2.有轩辕之台,射者不敢西向射,畏轩辕之台。(《山海经·大荒西经》)

       3.不敢北射,畏共工之台,台在其东。(《山海经·海外北经》)

       4.有系昆之山者,有共工之台,射者不敢北向。(《山海经·大荒北经》)

       5.禹杀相柳,其血腥,不可以树五谷种。禹厥之,三仞三沮,乃以为众帝之台。(《山海经·海外北经》)

       6.禹湮洪水,杀相繇,其血腥臭,不可生谷,其地多水,不可居也。禹湮之,三仞三沮,乃以为池,群帝因是以为台。在昆仑之北。(《山海经·大荒北经》)

       7.帝尧台、帝喾台、帝丹朱台、帝舜台,各二台,台四方,在昆仑东北。(《山海经·海内北经》)

       由此可知,上古之帝大多有“台”。其中第一条虽说是“丘”,但结合后面的第二、三、四条内容,此处的“丘”也应该理解为“台”,而不同于上面所说的山丘了。或者也可以说,这算是一条说“台”是由“丘”演化而来这种观点的旁证。对于以上所列第七条,郭璞注说:“此盖天子巡狩所经过,夷狄慕圣人恩德,辄共为筑立台观,以标显其遗迹也。”[5]313此可备为一说。如果我们按照郭璞的这种解释,那么“台”这种建筑开始就是纪功之物。但根据考古发现,台在很早时候就用来观天了,如位于山西临汾的龙山文化陶寺遗址中的古观象台。孟慧英说:“陶寺遗址还发现了以观天授时为主并兼有祭祀功能的观象台,这座大型建筑基址被称作古观象台遗址。”[6]131她还说:“我国传说时代的政权,其核心权力就是观察天象、制造历法、授民以时。”[6]131的确如此,“台”在中国早期文明中是有特殊政治意义的。

       但是历史通常并非简单的线性发展,台这种建筑并没有单纯地从纪功之物顺理成章地成为固定的观天之所。在台的功能演化中,还有另类的台:相传桀有瑶台,纣有鹿台。这些台却是别有他用的。刘向《新序·刺奢》曰:“桀作瑶台,罢民力,殚民财,为酒池糟堤,纵靡靡之乐,一鼓而牛饮者三千人”[7]258,“纣为鹿台,七年而成。其大三里,高千尺,临望云雨”[7]260。此外,《竹书》亦记桀之瑶台,《史记》亦记纣之鹿台。桀、纣二人皆以台为行奢之所,此乃为享乐之台。二台之外,还有如桀之夏台。《史记》中说:“(桀)乃召汤而囚之夏台。”[8]65司马贞索隐说:“夏曰均台。”[8]65此台却为牢狱之台。从文献上看,台在周代已经成为相对固定的观天之所。根据周礼,天子所建为灵台,诸侯所建为观台。《说文》与《尔雅》释“台”皆曰“四方而高”。《说文》释“高”:“崇也,象台观高之形。”“高”本为台之象形,而引申为“高低”之“高”的意义。所以,台四方而高,在台上建屋以仰观远望,是为观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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