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数是语法范畴研究的一个重要方面，其复杂性体现于复数形态与复数语义并非总是一一对应（Corbett 2000：1-8）。汉语中有无复数语法范畴以及专属的复数形态标记，这是汉语语言学的一个基本问题。长期以来，学界展开了大量相关讨论，争论的焦点在于“们”是否为复数标记。 与英语复数标记-s相比，汉语“们”具有独特性，二者的显著差异已在以往文献中得到广泛讨论，主要可归纳为四点：第一，强制性不同。英语中，表复数的可数名词需强制添加复数标记；而汉语中，“们”可标可不标，如光杆名词“学生”既可解读为单数又可解读为复数。第二，生命度不同。“们”只能添加在指人名词之后（吕叔湘1944/2014：195），如可以说“学生们”，却不能说“蝴蝶们”或“桌子们”，而英语却无此限制。第三，与数量词的搭配不同。“们”不与数量词连用（Chao 1968：265），如不能说“三个学生们”或“很多学生们”（李旭平2021：6），而英语却无此限制。第四，指称义不同。除复数义外，“们”还有类似定指的指称义（Iljic 1994；吕叔湘1985），如相比“孩子”和“工人”，“孩子们”和“工人们”的所指更加明确（Li 1999：78；李旭平2021：6），而英语中，kid-s不表定指，若表定指则需添加定冠词，即用the kid-s。 尽管现有文献已对“们”的分布和语义进行了较为细致深入的考究，且学界对“们”相关语言事实的认识相对统一，但对其语法属性问题，却意见歧出。目前主要有三种不同观点：其一，“们”是复数标记（Li 1999：75），并从汉英名词短语内部结构和复数标记句法位置的不同来解释“们”的定指义及其对数量词的排斥。其二，“们”不是复数标记（Iljic 1994；李旭平2021）。Iljic（1994：91）认为“们”是集体标记。而李旭平（2021：1）则认为“们”不参与构造复数，其语法功能类似于法语中的复数定冠词les。其三，“们”在有些情况下是复数标记但在有些情况下却不是（Chao 1968；杨炎华2015）。Chao（1968：265）认为代词后的“们”是复数标记，而名词后的“们”是集体标记。杨炎华（2015：84）则认为，名词后的“们”是表不确数的复数标记，而代词后的“们”有时是复数标记，可有时却是集体标记。 有关“们”的研究，目前学界或显性或隐性地以英语复数标记-s为参照，但我们发现，英语复数形态与复数语义并非完美对应，不适于作为标准参照物为“们”的语法地位来定性。同时，我们也认为，探究“们”是否为复数标记，需顾重汉语是量词语言这一基本事实。有鉴于此，本文一方面着力于深化对英汉复数的对比研究，探寻“们”与英语-s的本质性差异，另一方面则力图拓宽汉外复数对比研究，考察“们”是否符合量词语言中复数标记的基本特征。 2.英语复数形态与复数语义的对应关系 英语语法中有复数标记规则，即需在可数名词后添加词缀-s。目前大部分讨论汉语“们”的文献，都默认以英语-，为参照物，认为英语后缀-s对可数名词进行复数化操作，参与复数构造，因此是真正的复数标记（李旭平2021：1）。但是，我们如果更加全面地考察英语复数标记-s的分布情况，就会发现英语中复数形态与复数语义并非严格对应。下文将从五个方面对此展开论述： 第一，从与数词的搭配来看，零、小于一的小数和分数必须和-s搭配，如例（1）。可见，复数标记-s并非始终对应复数语义。而百、千、百万等表多量的数词有时可以不标-s，如例（2）（Quirk et al.1985：308）。可见，复数语义也并非始终对应复数形态。
第二，英语中存在一些单复数同形的名词。如例（3），sheep、deer、bison、grouse、salmon、quail等动物名词单复数同形（Quirk et al.1985：307）。如例（4），以-ics结尾、表学科的名词单复数是同形（Quirk et al.1985：299）。再如例（5）所示，以-ese结尾、表某国人的名词单复数也是同形（Quirk et al.1985：308）。又如例（6），以-s结尾、词义蕴含复数个体的某些名词单复数也是同形（Quirk et al.1985：310）。可见，英语中并非所有可数名词都存在单复数的形态对立。
第三，英语中存在一类特殊的复数，即综合复数（summation plurals）（Quirk et al.1985：300），由两个部分组合而成的表工具、仪器、服饰的名词需用复数形式，但表达单数概念，如scissors、glasses、spectacles、trousers、pants、shoes等。例（7a）中，“鞋”成双成对存在，因此用pair来计数；例（7b）中，“眼镜”由两个镜片组成，因此使用复数形式。但例（8a）中“眼镜盒”需要容纳两个镜片，例（8b）中“鞋架”需要收纳多双鞋，却使用单数形式。而例（8c）中“女运动员”表复数时则需使用复数形式women。可见，英语复数形态的使用并非完全基于语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