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G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8353(2023)03-0174-10 皮埃尔·布尔迪厄(Pierre Bourdieu)指出，文化产品的生产包括物质生产和符号生产两个层面；符号生产是指对艺术作品价值或对其价值之信念的生产，其旨在通过生成物质产品的价值衍生物而实现“本体提升”(the ontologic promotion)和“体变化”(trans-substantiation)①。时尚生产亦可以理解为对时尚物与时尚符号的双重生产——这意味着，时尚传播不仅包括时尚物体系的兴废流转，还包括对内在于时尚物及符号的意义和价值的生产、诠释和意义提升。时尚得以发生的基础，在于时尚意义的共有理解和其所推崇的时尚价值得以在社会中大部分人中形成合法性认知②。时尚壮大的内在密码，即是其所推崇的时尚价值能够在特定的社会群体中获得共识、形成信念并作用于行为。德国诗人歌德曾说：“所谓时尚就是目前的传统，传统都带有某种必要性，使人们非向它看齐不可”③。时尚在传播过程中呈现了鲜明的能动特征——既适应、维护社会普遍文化规则，又不时地扩展突破传统的新意义空间，“对社会中施动者的观念和行为产生了限制性和构成性的作用”④。当代的时尚绝不仅是无机物(商品和符号)的体系，作为一种持续建构着社会群体观念和行为的日常性文化现象，所传递的特定时尚价值亦对社会主流价值观念具有微妙的导向作用。 现有许多研究已经从多个方面讨论了时尚及其所推崇的意义/价值之于社会观念的影响。比如西美尔(Simmel)认为，时尚对社会观念具有统合和分化双向力量，“时尚已经超越了它原先只局限于穿着外观的界域，而以变幻多样的形式不断增强对品味、理论信念、乃至生活中的道德基础的影响”⑤。凡勃仑(Veblen)指出，时尚多流于奢侈，社会高层通过“摆阔性休闲”(conspicuous leisure)进行身份区隔，时尚的传播强化了社会区隔和阶级分化的观念⑥。进入大众时尚(fashion for all)阶段，让·波德里亚(Baudrillard Jean)指出，此阶段时尚的特征是基于“符号和仪式”的“诱惑”(seduction)秩序，“诱惑取代了工具理性、实用性和功能性的价值体系”⑦；而时尚媒体和时尚消费偶像就致力于对此类诱惑进行生产和再生产。对于20世纪八九十年代开始的“快时尚”的全球传播，相关研究则指出，时尚在跨国流动过程中所蕴含的欧美文化观念，对发展中国家的本土文化和社会传统价值的变迁产生着重要影响⑧。 此外，时尚传播对特定时尚意义/价值的推崇还会持续地对个体在形成体貌标准⑨、身份意识⑩、年龄观念(11)、性别意识(12)、“过去—现在”时间观念(13)等方面均产生着一定的影响。鉴于时尚价值生产在时尚传播过程中的重要性，以及时尚价值扩散对社会观念所产生的持续且广泛的影响，本文将以现代社会中普遍存在的“快时尚”现象为例，探讨“快时尚”传播中的时尚价值生产模式：内容、方式、策略和动能，继而分析“快时尚”传播在价值导向方面存在的潜在问题。 一、“快时尚”与“快时尚”传播 20世纪之前，从社会整体观念导向来说，由于社会秩序对于服饰日用作为社会象征体系的重要功能依赖，时尚传播活动具有明显的阶层限制性和排他性特征，比如中欧社会曾出现过禁奢令以及对车马服饰使用的规制；又如在18、19世纪的欧洲，服饰会尽可能地通过修补、清洁、拆装被保存和重复使用，“二手交易直到20世纪初都是除了中产阶级、资本家和贵族阶级以外的大众获得时尚成衣的主要渠道”(14)。因而，时尚是一种尚未进入大众生活领域的小众潮流，时尚传播的规模和范围也相对有限。进入20世纪下半叶，在西方社会，随着社会流动性的增强和“象征体系”的逐渐瓦解，“与个人身份相关的时尚概念在资本主义对旧有社会关系的瓦解下，产生于都市邂逅的漩涡之中”；而在中国及其他发展中国家，随着市场经济的逐步发展壮大，全球化趋势的冲击，“大众时尚”应运而生。时尚消费日渐成为大众生活的一部分，大众开始兼具时尚生产者、消费者乃至时尚文化传播者三重身份(15)。 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媒介、资本以及商品全球化生产和销售模式的联合，进一步地催生了“快时尚”现象。“快时尚”(Fast fashion)的特征是，全球化趋势下时尚生产主体以分包的方式和廉价的劳动力降低制造成本，大量快速地生产成本低廉的时尚物，同时通过各种方式运作促进时尚物/符号的全球快速流转——上新和弃旧的时间差被急剧压缩。从发展过程看，“快时尚”虽然起初主要是面向大众的时尚，但是，即使是由排他性时尚发展而来的“高级时尚”(High fashion)也一定程度地拆卸了其高墙，采纳了“快时尚”模式：“尽管起初只占一隅之地，但快时尚的惊人成功是如此令人羡慕，它很快就重新定义了服装行业的生产与销售——从奢侈品到运动服”(16)。“瞬息万变的‘快时尚’时代意味着富有吸引力的最新名流和秀场形象将会通过互联网和社交媒体进行病毒式传播，并迅速为全球时尚圈所接纳。时尚的从业者们会立刻把这些形象变成已经制作完成的成品时装，卖给如今的消费者”(1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