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引言 2016年,AlphaGo横空出世,击败人类职业围棋顶尖高手,在教育界掀起一场深度学习技术的大讨论。2022年,ChatGPT一鸣惊人,大语言模型(Large Language Model,LLM)一跃受到万众瞩目,人工智能生成内容(AI-Generated Content,AIGC)技术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并改变诸多行业的生存业态。面对技术变革的强势来袭,教育领域迅速回应,研讨并刊发系列论文,阐述ChatGPT教育应用的未来愿景及潜在风险(邱燕楠等,2023;钟秉林等,2023;张绒,2023)。 尽管相关讨论很有真知灼见也富有启示,但“冷热不均、深浅不一”。这些讨论一方面偏向隐私、偏见、失信等伦理问题,涉及教学业务较少;另一方面,教育立场大多正确无误,论据却可能掺杂着偏颇乃至错误的技术预设或逻辑推论,未能触及教育的深层学理,原因在于技术与教育之间缺少有效的理论“桥梁”。 本文基于专用与通用的人工智能框架,致力建造这座“桥梁”。总体而言,其发现可用“一波三折”来描述:“一波”,指ChatGPT大流行及其带来的技术狂欢;“第一折”指基于技术论视角,剖析专用和通用人工智能的本质和局限,回应当前的诸多顾虑;“第二折”指从本体论视角说明人工智能将教育学主体从一元的“人”拓展至机器,形成二元的“人一机”结构;“第三折”指从认知论和方法论视角提出,ChatGPT巨大的学术价值并非强悍的教育应用可能性,而是人工智能与教育学深度融合引发的两个领域的双重范式变革,将带动更多学科迎接一次深层的范式改变。 二、人工智能乱象之辨 ChatGPT的相关问题,说之易而言明难。只有从技术视角出发,廓清人工智能的技术边界,才能正确研判相关研究、实践应用和各种推论,准确洞察其蕴藏的时代机遇。 (一)技术框架 人工智能高速发展,新名词喷涌而出。但人工智能的基本理论却没有取得同等进步。结果是,有关技术的讨论就像断线的风筝,经常脱离理论而自由放飞。分辨人工智能纷繁复杂的技术现象,必须探本穷源,追溯其背后潜藏的学科理论假设。 从根本目标看,终极问题源于对智能“黑箱”奥秘的追问(见图1)。从广义上看,人工智能几乎等同于类脑研究,其内涵十分丰富。从狭义上看,因对智能判定的依据不同,仿心路径可分为专用人工智能(Special-purpose AI,SAI)与通用人工智能(Artificial General Intelligence,AGI)两个子类(刘凯,2019)。前者通过预设算法解决特定领域问题,后者致力于研发先天的元学习能力,借助后天教育经验获得特定问题的满意解(Wang,2019)。正是由于人工智能论域的复杂性,相关讨论才出现“错位”现象。
图1 人工智能探索源流 首先,人工智能的研究范畴包含智能理论与智能技术两个方面。二者侧重点有异,评判标准也不同。前者关注智能何以可能,着眼于智能理论的可能性、整体性和自洽性,判别标准是理论评价;后者关注智能如何实现,立足于智能技术的必然性、领域性和渐进性,判别标准为行为评价。故此,“看似智能”和“拥有智能”存在本质区别。 其次,智能、智力和智商有异。它们本质都是物理学隐喻。智能是“能”,是一种内在的蕴含;智力是外在表现的“力”,智商为智力商数,是力的“值”。因此,智能看原理,智力和智商看行为。如果原理缺失,即使行为表现符合,也不能认为有智能,比如计算器。反之,如果原理符合,即便出现未达标的行为,也会被认为有智能,比如人类婴儿。 再次,随着GPT大模型热度的持续上升,“认知智能”和“强人工智能”的讨论再度甚嚣尘上。感知智能、认知智能、弱人工智能、强人工智能、超级智能等非严谨的学术术语频现(刘凯等,2018c)。随着通用人工智能学术研究的兴起,上述术语的使用频率正急速降低。 最后,基于上述理论梳理与术语辨析,最适合当前讨论的人工智能技术框架便是:人工智能=专用人工智能+通用人工智能(简记为AI=SAI+AGI)。 (二)技术定位 时下,人们对ChatGPT的最大误解是将其视为通用人工智能的系统实现或实现路径,却对真正的通用人工智能系统OpenNARS关注甚微。 1.专用人工智能 专用人工智能系统不具备认知能力,也难以获得逻辑推理、情绪情感、道德判断、自我意识等能力。ChatGPT的技术本质,就是专用人工智能系统,理由如下: (1)没有身体。具身认知的相关研究结论早已表明,身体在认知发展和建构过程中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叶浩生,2022)。ChatGPT是一个超大规模的语言模型,其知识获得源自现有语料的高维统计分析而非身体图式的支撑。ChatGPT的非具身性,使其缺少智能主体对外部世界的感知边界,无法为自己和周围环境建立模型(李恒威等,2006)。因此,不论基座模型的训练,还是面向文本计量的内容生成,都与外部物理世界没有联系。这令ChatGPT内在语义无法接地,也看不到其内部经验拥有指向物理现实的理论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