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ChatGPT究竟对教育意味着什么 ChatGPT的横空出世掀起了跨领域、跨学科的生成式人工智能(AI-Generated Content,以下简称 AIGC)热潮,教育亦不能例外。在ChatGPT确实改变教育之前,它究竟对教育意味着什么自然给人留下了无限的遐想空间。这既是当下相关研究方兴未艾的理由,也让开放而不失审慎的研究态度显得尤为必要。事实上,无论是考虑到ChatGPT高昂的经济成本与苛刻的技术条件,还是它的效用边际与价值局限,抑或其之于教育利弊同在的复杂事实,人们都有理由相信,AIGC离教育仍有一段不可谓不远且有待观察和检验的距离。即便这个过程未必如当初印刷机开启现代教育一般漫长而又充满机械味,但也正是由于它不会重复印刷机与教育之间的现代故事,如今教育也难以沿用过去的规律对其予以解读和把握。所以,在ChatGPT掀开的科技盛宴中,AIGC究竟会为教育擘画怎样的转型图景也就构成了各花入各眼的开放议题。毕竟,除了“ChatGPT能为教育做到什么”这样的技术关切之外,“教育从它身上知道了什么”亦具有同样的思想价值。反而在告别了ChatGPT之于教育的技术诱惑以及由此带来的急迫心态之后,它对教育的价值更有机会得到全面的展现。特别是在教育数字化转型日益成为全球共识的时代背景下,ChatGPT可以启发的远不只是教育转型的方法选择、技术方案和应用场景,还包括它作为“智慧工具”可能在思想层面赋予教育转型的新机遇和新向度。这一切就像作为变革动因的印刷机,它不止在技术上创新了教育的目的、对象和方法,它还在思想上改变了十六世纪之人对何谓教育的看法,乃至让文艺复兴拥有了通过教育促进普通人智慧觉醒的兴趣和信念[1]。 要知道,在ChatGPT之前,那些为人所熟知的 Deep Blue、Watson与AlphaGo等人工智能应用,它们往往是通过与人类的竞争来制造热点,进而以超过人类智慧的结果或标题获得广泛关注。与之不同,ChatGPT之所以能激发全球用户的参与热情与广泛讨论,既不是因为它这一次又具体战胜了谁,也不是它让人再次感受到了智慧上的威胁,而是与那些承诺媲美甚至超越人类智慧却只能停留在博弈游戏或者实验室的人工智能相比,ChatGPT作为具有独特优势的智慧工具不仅在人类日常生活中展现出了匪夷所思的能力和效率,更因此让人真切意识到“即便人类在逻辑推理、信息处理和智能行为领域的主导地位可能因为人工智能而不复存在,但这却不是让人感到沮丧和绝望的理由,因为人工智能也能把人类拉伸到在前所未有的智慧起点之上”[2]。换言之,正是越来越多的人因为ChatGPT而感到自己在智慧上的不足被弥补、优势被强化乃至起点被拔高,所以他们才会情不自禁地想使用它。更进一步来讲,这种智慧工具的独特在于,它不再强调人与机器(技术)的竞争,而是关注由人机协同开启的良性循环。这种智慧工具的优势在于,它可以通过尽可能多地掌握不同学科和领域的知识,然后去跟不同基础和背景的人进行对话交流,帮他们进行各种验证、论证和计算,以便使之有更多时间、精力、机会和条件去从事那些需要创造力的挑战性工作,最终反过来形塑不同以往的人类智慧。据此而言,基于AIGC的思想演进可以概括为,借助与人有着本质不同的智慧工具,横向突破人类的知识壁垒,向下兼容人类的基础与不同,以期实现人类智慧的向前迭代。 必须指出的是,即便AIGC预示着某种思想演进,但若要据此使教育转型从愿景走向实景依旧面临诸多如鲠在喉的挑战。究其实质,AIGC助力教育转型仍然遵循以下数字化路向,即“从范围更广、规模更大、质量更高的数据出发,然后依托更新的算法和更强的算力对数据进行组合与分析,以求实现与人类的常识、认知、需求、价值观相一致的教育转型”[3]。但这样的教育转型,既可能与人类的理解、判断和决策构成冲突;也可能因为数据的占有不同与质量高低而陷入数字鸿沟之中;更有可能因为总是从已有数据出发,所以它既无法呈现没有数据的道理,也不可能向没有数据的“现实”开放。对此,用大语言学家乔姆斯基的话来形容便是,“ChatGPT的本质只是从已有存量文本和数据中寻找规律,然后按规律来生产文本,是个‘高端的剽窃系统’”[4]。以此推之,人们从ChatGPT中体验的所谓“智慧”,有可能只是一种切换注意力的“知识魔法”:它完全有可能是对已有知识的巩固、延续或者毫无意义的胡乱堆砌,只不过是换成了重新注意的过程。由此带来的糟糕教育结果则是,使人如同欣赏魔法一般,纯粹因为看不透反而充满了无知的偏狭、盲目与热情,以至于遮蔽了人们对教育的真实见解[5]。而要应对此类挑战,把握好基于AIGC的教育转型向度就显得颇为重要。 二、基于生成式人工智能的教育转型机遇 从AIGC的独特优势来看,教育转型之所以令人期待和向往,关键在于AIGC有益于推动教育在思想层面走向人机协同、知识突破、向下兼容、向“智”迭代。 (一)人机协同 从ChatGPT的成功经验来看,教育领域的人机协同已经具备了必要的技术基础。它意味着,在智能助手、智能伙伴、智能导师的加持下,构建教育与技术之间的创造性伙伴关系:随着AIGC在识别、理解、推理和判断上的能力增强,教育不仅越来越有可能摆脱自身的迷思、偏狭和成见,也越来越有机会开拓视野、丰富内涵与创新体系。反言之,对现有教育体系而言,“根据机器需要先将个人选择简单化与标准化,进而为了配合机器把个人选择和创新予以排除的现代化思路”[6]也就被置于了格外刺眼且必须予以消解的境地。一方面,机械教育即便还能在相当程度上发挥作用,但这样的教育体系是否足以承载可持续的人类未来却显得日益可疑[7]。另一方面,“尽管很多人们熟悉的工作岗位正在消失,但人类对教育的需求却从未止步,反而还在增长。这也意味着,教育的本质需要被反思和改变。在一个知识可以按需提供的数字世界,人们需要重新思考自己需要知道什么,以及如何知道”[8]。更何况,若是没有AIGC,那么这种以机器为先的教育体系不仅能被视作“情有可原”,类似地,人机协同也难以成为多数人想象教育的起点和参照。但是,AIGC的强势崛起表明,人机协同不仅随时可以从实验室走向了教室,还能轻而易举地构成不容回避且更加为人所接受的教育趋势。在此情形下,教育若再不做好人机协同的思想准备,它失去的绝不仅仅是那些基于AIGC的技术、方法或者应用,还包括那些与 AIGC密切相关的高附加值就业机会。一言蔽之,AIGC推动教育走向人机协同的机遇在于,它将迫使人们站在更为广阔、开放的视角超越一味迁就机器的传统教育观念,换之以教育与技术的创造性伙伴关系,以便使人类因为教育保有可持续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