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介存在论是以媒介解释存在的学说,是媒介学与存在论哲学相互阐发的理论成果。此处的媒介远不止报纸、广播、电话、电视、网络等一般而言的大众传媒。瑞安在考察媒介时总结出符号学的、物质/技术的、文化的三种媒介研究进路,前两个进路所指的媒介没有特别之处。而在“文化”的媒介进路那里,“音乐、绘画、雕塑、文学、戏剧、歌剧、摄影、建筑”等艺术形式都被称为媒介(瑞安16-17)。麦克卢汉的名言是“媒介即人的延伸”,这里的媒介除了一般公认的种类外,还包括道路、服装、住宅、汽车、轮子、自行车、飞机、钟表、武器等,即海德格尔说的全部“上手之物”。而在后来的媒介“四元律”中,麦克卢汉强调媒介技术进化到一定程度就会发生逆转,人反而成为媒介的延伸。基特勒也认为,媒介延伸人体,同时也给人的“感知和器官带来了决定性的影响”(Kittler 30),人本身就是媒介技术的产物。西蒙栋、斯蒂格勒等人进一步提出,在现代社会“人或者是为机器服务,或者是组合机器:人和技术物体的关系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斯蒂格勒25)。即人在某一时刻已经成为媒介。据霍利西考证,“我们在进入19世纪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内,提到媒介一词时通常还指各种自然元素,比如水、土火以及空气等”(H
risch 134)。彼得斯则从“意义”可以被理解为“支持生命存在之所需和可能的可读数据及其积存过程”(Peters 4)出发,提出了包括人体、坟墓、海洋、船舶、天空、火、日历、高塔、时钟、方位、零、直角、搜索引擎等在内的“元素型媒介”说。 以媒介理论观之,上述诸存在者在某种特殊状态下皆为媒介,所谓“万物皆媒”并非现代信息技术的产物,世界向来如此。在存在论看来,媒介不只具有“是什么”的存在者含义,更具有“如何是”的“媒介存在”含义。如果说,上述各种物质实体形态是媒介存在者;那么,“媒介存在”则表现为各种媒介存在者展现出的居间、聚集、关联、容纳、揭示、去蔽/遮蔽等“去存在”的存在方式。即只要媒介存在着或媒介存在性发挥出来,就必然如此这般地“显—隐”存在,这就是媒介存在的存在论规定。如此,媒介存在的“显—隐”运作,就与世界存在的“显—隐”运作合而为一了。简言之,媒介存在论的核心思想可以概括为“存在即媒介”。① 学界一般认为,海德格尔在后期阶段“形成了他的‘语言—存在’思想”(孙周兴174),因此可将之称为“语言存在论”。单从其语言分析的视角看,这当然是没问题的。但海德格尔的存在之思并不完全通过语言一途达成,除了语言之外,还包括技术、物、诗、艺术,当然还有“此在”或作为“终有一死者”的人。在此,笔者不赞同将上述所有媒介都还原为语言的“语言中心主义”说法,而是将语言视为媒介之一。包括语言在内的诸多存在者在源初境域中都发挥着“显—隐”存在的媒介化功能。因此,海德格尔的存在论实质即媒介存在论。而且这种思想是贯穿前后期的,如果说前后期有思想转折,也是媒介存在论范围内的转折。在媒介存在论大框架下,海德格尔关于艺术、诗的讨论也构成了独具特色的媒介存在论诗学,这种诗学思想对当代新媒介文艺研究具有重要启示。 一、此在与世界的媒介化 海德格尔前期存在论是以转变传统形而上学的发问方式和遴选“此在”以期催逼出存在为切入点的,这也是其媒介存在论的起点。本来,追问存在是西方形而上学的根本任务,但在海德格尔看来,自苏格拉底之后的形而上学就混淆了存在和存在者。“存在者”(Seienden)是就存在的东西而言的;“存在”(Sein)是就存在者的存在何以被赋予或何以被维持而言的。古希腊哲学家常常以“是什么”的发问方式来问及存在,这是在使用一种逻辑认知态度和关于对象的表象思维来处置事物,形成的只能是关于存在者本质的问题。存在不只关乎“是什么”的现成本质,更关乎“如何”或“所是”,即作为存在本身的“本质”(Wesen)。②这就是著名的“存在论差异”(ontologische differenz,也被译为“本体论差异”)。海德格尔主张,哲学要想真正把捉到存在本身,首先需要保证“问之所问是存在”,不应是存在者。“只要问之所问是存在,而存在又总意味着存在者的存在[……]不妨说,就是要从存在者身上逼问出它的存在来。”(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9)这也要求在思之方法上抛弃形而上学而转向现象学。海德格尔把胡塞尔“面向事物本身”的意识论现象学改造为“面向事物之存在本身”的存在论现象学,即使现象学成为“让人从显现的东西那里如它从其本身所显现的那样来看它”(《存在与时间》41)。那么,应当把哪种存在者作为出发点,好让存在展开并让人“看”(直观)到呢?在前期的海德格尔看来,“这种存在者,就是我们自己向来所是的存在者,就是除了其他可能的存在方式以外还能够对存在发问的存在者”——此在(Dasein)(《存在与时间》9)。“此在在存在者层次上的与众不同之处在于:它在存在论层次上存在。”(14)或者说,“这种存在者的‘本质’在于它去存在(Zu-sein)”(49)。转变发问方式,改造现象学,选出此在这一特殊存在者以“逼问出它的存在”,使海德格尔开启了重建形而上学之旅。其实这也是媒介存在论的开端。这不仅仅在于媒介存在论首先必然是存在论的,开启存在论必然也就开启了媒介存在论,更在于“问之所问是存在”的确保和存在者“去存在”问题的挑明,为揭示“媒介存在”意义开辟了道路;更在于正是从这一刻开始牵扯出了此在媒介性及其开启其他媒介存在者的存在论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