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有一次到卫国,弟子冉有随行驾车。孔子看到卫国人口众多,就赞叹道:“庶矣哉!”冉有便问老师:“人口多了,然后要做些什么呢?”孔子回答:“富之!”冉有又问:“百姓富裕了,还要做些什么呢?”孔子说:“教之!”(《论语·子路》)孔子为卫国的“庶”而高兴,并指出未来发展方向是“富”和“教”。在孔子时代,各国都竞相扩充人口,那时人口既是生产力,还是战争时期的兵源,是经济发展和国家安全的基础,孔子关心人口是有政治眼光的。人口多了,就要“富”“教”,提高人民的生活质量和道德水平,以便可持续发展。在孔子的政治视野里庶、富、教是一体的关系,是社会发展的应然秩序和治理生态,在今天仍具有教科书意义。特别在这个典故里,我们还看到孔子是对卫国这个小国、他国的指导,具有某种“天下”情怀和“大同”关切,其宽广胸怀尤其值得赞叹。历史上对富民采取了许多有力措施,但在“富”与“教”的关系上传统政治虽然多提倡“先富后教”,更认为要关注“富”“教”的统一性,特别还提出了“教”的独立性及其政治意义。儒家的富教辩证法最终走向弘扬道德理想层面,指出道德教化的人性基础和政治必要。传统的富教之道在新时代仍有广阔的发展前景,特别可以将传统的“德教”之道与现代“德育”结合起来,以实现传统教化之道的“守正”及新时代的“创新”。 一、“庶”而“富”的政治进路 人或人口的存在,是人类历史发展的前提。马克思说:“任何人类历史的第一个前提无疑是有生命的个人的存在。”①特别是在生产力低下的古代社会,国力以人口资源为本,人口多寡对国家发展非常重要。孔子关心和爱护人,人们常举《论语·乡党》里的一则故事:有一次孔子退朝回家,听说马厩起火了,就问“伤人乎?”没有问马的情况。这个事例常被用来说明孔子有仁爱之心。但若从孔子的国家心胸看,从他赞叹“庶”的情况看,他就不仅是在关爱一个具体的人,还是在为国家“爱人口”,不让一人损伤。所以孔子的爱人,是有政治境界的。我们还有理由说孟子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孟子·离娄上》)也不仅是个孝道问题,还是为国家的人口贮备和经济发展而考量的政治性问题。孟子在这话后面还跟了一句:“舜不告而娶,为无后也,君子以为犹告也”。舜看到后继无人,在没有告诉亲友的情况下就娶妻生子,这是真君子,真君子以为“有后”“添丁”就是告慰祖先,有益家国。今天我们若谈“爱人”,首先也是要关注人的生存权、生育权,然后才是优生优育等发展问题,都饱含了政治关怀。 国家有了一定的人口,就要让人民吃饱穿暖,乃至富裕起来。马克思说人的基本生存条件是首要的,“人们为了能够‘创造历史’,必须能够生活。但是为了生活,首先就需要吃喝住穿以及其他一些东西”。②百姓生存的首要条件是吃喝住穿等基本生存条件,在传统文化里更简洁地表述为“民以食为天”。对基本生存条件的需求是人性本能使然,似乎不必多解释,“今人之性,饥而欲饱,寒而欲暖,劳而欲休,此人之情性也”。(《荀子·性恶》)人有了基本的生存资料,还会追求更高的物质生活条件,这也是人之常情,“人之情,食欲有刍豢,衣欲有文绣,行欲有车马,又欲夫余财蓄积之富也”。(《荀子·礼论》)温饱了还要过上小康、富裕的生活,都是人性使然。孔子说“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论语·里仁》)贫穷而能好好生活的很少,“贫而无怨难”(《论语·宪问》)。单纯的思想教育或政治工作让一个穷人没有烦恼怨恨,是很难的。孔子还说,“好勇疾贫,乱也”。(《论语·泰伯》)贫穷加上缺乏教育,会造成社会动乱。所以贫穷不是一个简单的生活问题,也不是一个简单的经济问题,而是关乎社会治安乃至国家安全的政治问题,让百姓脱贫或致富变得无比重要。 对于国家治理来讲,民富则易治,民贫则难治,已经是历史经验。孟子描绘了“王道”之治,百姓生活是富裕的:“谷与鱼鳌不可胜食,林木不可胜用,是使民养生丧死无憾也。养生丧死无憾,王道之始也。”王道要做到民富,民富是王道。民富则百姓生死无憾而国家安定,真正的王道政治就开始了。相反的情况则是:“今也制民之产,仰不足以事父母,俯不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苦,凶年不免于死亡。此惟救死而恐不赡,奚暇治礼义哉?”(《孟子·梁惠王上》)如果基本生存得不到保障,便谈不上礼义教化,物质生活和精神状况都会失败。《管子》对民富的意义挖掘更有政治逻辑:“民富则安乡重家,安乡重家则敬上畏罪,敬上畏罪则易治也。民贫则危乡轻家,危乡轻家则敢凌上犯禁,凌上犯禁则难治也。”(《管子·治国》)民富则安乡重家、敬上畏罪,百姓有所重和敬畏,就好治理了。王充还具体地说,人的善恶和礼义表现,不是“本性”善不善的问题,而在于有没有饭吃:“为善恶之行,不在人质性,在于岁之饥攘。……礼义之行,在谷足也。”(《论衡·治期》)富裕能让百姓生活安定,能让统治者得民心,这是朴素的唯物政治观。 孔子更看到百姓富足了,则在上者自然富足,“百姓足,君孰与不足?”(《论语·颜渊》)儒家很早就有“四海困穷,天禄永终”(《尚书·大禹谟》)的告诫,把百姓的贫富看成统治成败的指标,认为百姓富裕则国力强盛,“民富国强”是基本的政治逻辑。王充更具体地说,民富而国富,国富则兵强,便能御外称霸,获得国际声威:“国富兵强,则诸侯服其政,邻敌畏其威。”(《论衡·治期》)这个道理在今天的国际政治中仍然有效。唐甄以清醒的头脑总结说:“为治者不以富民为功,而欲幸致太平,是适燕而马首南指者也。”③国家太平的基本指标是民富,民不富而得治理,是政治空想。历史上这种空想的政治,都是失败的,后果相当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