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tGPT的问世引起了全球热议,它能同时回答网上大规模并发的英文、中文、西班牙文、日文等多语种以及医学、文学、历史、写作、诗歌、编程、绘画等多学科问题。从大规模并发、多语种、多学科这几个指标来看,ChatGPT已经超越了世界上任何一个人的智能。这表明,基于大语言模型的AI应用已经初步具备了通用人工智能的特性,全球AI实验室纷纷投身其中,掀起了一场AI技术竞赛…… 对于AI的这一重大进步,全球各界给出了不同的评论。其中既有热情的期待,也有对人类未来命运的担忧。比尔·盖茨(Bill Gates)撰文称:“人工智能时代已经开启(The age of AI has begun)!”①埃隆·马斯克(Elon Musk)则与上千人联名发表了一封公开信,呼吁全球所有机构在6个月内暂停训练更强大的人工智能,并加快制定AI安全协议。公开信表示: 当代人工智能系统已经开始跟人类竞争日常工作任务,人类必须自问:我们应该让机器用宣传和谎言淹没我们的信息渠道吗?我们是否应该把所有的工作都自动化,包括那些令人满意的工作?我们是否应该发展非人类思维,让它们最终在数量上、智力上超过我们,淘汰并取代我们?我们是否应该冒险失去对我们文明的控制?② 担忧一种“技术”超越人的智能会淘汰和取代人类,在历史上可能还是第一次。但对新技术的恐惧、担忧和批判,在人类历史上并不是新鲜事。1776年,英国发明了蒸汽机,夺走了印度和中国的千千万万工人的饭碗[1],在英国引发了一场现代工业革命。19世纪末,纽约的主要交通工具是马车,马粪是当时城市治理的一大难题。汽车的发明解决了马粪问题,受到人们的热烈欢迎。然而,若干年后,尾气污染又变成了城市治理的新难题。汽车延长了人的通勤距离,为了躲避城市污染,富人纷纷搬离城市,住到空气清新的郊区,在美国引起了一场郊区化运动。 汽车对马车的取代显示了技术创新如何改变原有的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推动了社会的动态发展变化。再往回望,19世纪上半叶,欧洲正处于蒸汽机和电报两项技术发明带来的社会变革进程中。1845-1846年间,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论述了技术创新、生产方式变革在人类社会生活中的决定作用,他批评了黑格尔“仅仅考察概念的前进运动”的历史哲学,开创了从生产方式变迁入手,研究人类社会发展与变革的历史唯物主义传统。[2] 值得注意的是,人们经常用马克思的生产力—生产关系理论分析物质产品的大规模工业生产,却很少有人将这一理论用于分析精神产品的生产,这里的精神产品包括“虚构故事”和“非虚构的学术研究”。长期以来,精神产品一直被看作“人的智能”的产物,人就是生产者,不需要借助工具和技术。因此,当ChatGPT这样的生成性人工智能能编写论文、设计图像、生产精神产品的时候,人和人工智能就被视为同类。于是,就出现了公开信中的“人工智能是否会超越并淘汰人”这一命题。 如果把马克思关于“生产方式变革在人类社会生活中的决定作用”的论述带人精神产品生产领域、建构一个“人—技术—精神产品”的三要素生产关系模型的话,关于人工智能的讨论话题就应该变成:当精神产品的生产工具从印刷技术变成人工智能(技术)之后,其生产和消费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由此可见,要讨论人工智能对教育未来发展的影响,首先需要厘清人的智能、人工智能、技术之间的关系,明确人的智能和人工智能的本质。基于此,才能分析和判断人工智能对未来教育和人的发展的影响。 一、人的智能:内嵌的“技术装置” 人的智能不仅是一个人脑子“里”的感知和认知行为,还是一种社会建构行为。18世纪法国发现的“野孩子”③,20世纪80到90年代中国河北、山东等地流行的“沙袋育儿法”[3],都表明在婴幼儿早期发育中,如果缺乏足够的外部语言刺激,其智力发育将处于停滞或迟缓的状态。 智能的社会建构性意味着人的智能发展需要与他人进行社会合作,合作离不开表达和交流。因而,支持人类表达与交流的技术,既是人类社会合作的基础,也是人的智能发展的基础。让我们回到人类智能发展的源头,考察人、技术、智能和认知的关系。 (一)回到源头:人类认知的两个前提条件 在讨论人类智能发展的时候,首先需要明确人类认知的两个前提条件。 第一,大自然从不说话,不言明“事实”。关于科学和真理的“猜想与反驳”,都发生在人与人之间。因此,人类认知的首要任务,就是对大自然的观察与表征,表征是形成人类知识的起点。 第二,受生命的时间长度、活动的空间距离的影响,人的直接感知范围非常有限。语言学家乔姆斯基(Avram Noam Chomsky)曾在演讲中提到,人天生自带一套感知运动系统,人脑中肯定在思考着某种东西。但在前语言(prelinguistic)时代,这种思考完全是内在的(internally)④,既无法与他人分享,也无法获得他人头脑中的经验感知。 在前语言时代,假定智人A在狩猎采摘的时候,看到小动物吃了植物1死了。他凭感知判断植物1有毒。于是,他会小心地避开这种植物。同样,智人B观察和感知到植物2有毒,智人C观察感知到植物3有毒。由于A、B、C头脑中关于植物1、植物2、植物3有毒的感知,无法说出来分享,每一个人都只能像“神农尝百草”那样一一尝试,结果成倍增加了每个智人中毒死亡的危险。 (二)口头语言与人类第一次“认知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