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问题的提出 20世纪后半叶，中国人口的快速转变为人口老龄化积蓄了巨大势能。1982年—2000年，全国65岁及以上人口比重由4.9％上升到7％，标志着中国开始进入老龄社会。此后，人口老龄化进程不断加快。21世纪最初18年，全国老龄人口比重上升5个百分点，预计第二个18年，相应比重的增长幅度将达到10个百分点，①相当于20世纪最后18年即1982年—2000年增幅的4倍。不断加速的人口老龄化对社会经济和人口发展产生了一系列深刻的影响，其中广受关注的有：劳动力供给下降和年龄结构老化、经济增长下滑、家庭和社会养老负担加重等。这一背景下，教育扩张作为加快人力资本积累、应对人口老龄化对劳动供给和经济增长冲击的战略方案，吸引了广大学者和决策层的关注。大量学者从新古典经济理论、内生增长理论出发阐释教育资本对经济增长的积极作用，为教育扩张提供了理论支持和实践动力。 然而，在人口快速老龄化背景下，全社会的潜在教育需求，特别是以学龄人口为主体的正规教育需求往往随队列推移而不断收缩；加之，由于劳动年龄与正规教育的学龄部分重合，实际教育需求可能因老龄化带来的劳动供求关系变化(如“用工荒”、最低工资上涨、边际教育回报下降等)而进一步被挤出。这就意味着，人口快速老龄化背景下，大规模的教育扩张能否有效转化为教育资本，进而推动社会经济持续健康发展，在相当程度上取决于教育需求以及供求关系的变化。当教育供求关系的主要矛盾为供不应求时，教育扩张有助于缩小供给缺口，加速教育资本的积累；相反，当供给超过有效需求时，②一味地扩张教育规模可能适得其反，加剧供求矛盾、损害教育投资的效率。中国的人口快速老龄化发生在社会经济发展水平相对较低，特别是基础教育尚未完全普及和巩固的背景下，这一特殊国情决定了现阶段我国教育扩张面临的教育供求关系更为复杂易变。在这一背景下，研究人口老龄化进程对教育供求关系的影响具有现实意义。相应研究有助于及时把握教育发展的主要矛盾、制定科学有效的政策干预以改善教育扩张效率，也是全面理解人口变动对教育及社会经济发展影响的必然要求。 目前，学术界鲜有系统考察中国人口快速老龄化进程对教育供求关系及教育扩张效率影响的研究成果。部分原因在于，受人口迁移流动以及教育布局结构和选择多样性的影响，人口变动与教育活动、劳动力市场变化在地域上不具有严格对应关系，一般的区域性调查或抽样调查难以全面、准确地呈现这些因素之间的相互关系。尽管关于人口、教育、就业的全国性常规统计为相应研究提供了可能，但由于各领域的常规统计活动相互独立，数据之间的衔接和整合面临客观挑战。近年来，不少研究考察人口老龄化背景下教育扩张的意义和影响，不过，这些研究关注的问题和侧重点各异，研究结论之间还留有重要的空白。鉴于此，本文综合利用1990年—2018年全国人口、就业和教育统计资料，运用时期队列分析和存活分析等人口统计方法，在全国层面对人口变动和教育资本变化进行分析，估计近30年来人口老龄化对教育需求状况及供求关系变化的影响。在此基础上，系统评估人口老龄化对现阶段我国教育扩张效率的影响，探讨提高教育资本积累的出路。 本文的研究问题具体包括：(1)人口老龄化进程中，各级教育活动的供求均衡水平及主要矛盾如何变化?人口老龄化在多大程度上影响各时期教育资本增量的变化轨迹?(2)从劳动年龄人口的教育资本存量来看，过去30年全社会教育资本存量的水平和结构如何变化?人口老龄化进程和教育扩张分别产生了什么样的效应?(3)教育资本的市场转化力是否随人口老龄化而变?过去30年，不同教育资本在劳动力市场的相对竞争力如何变化?这对教育需求变化及教育发展进程有何影响? 围绕这些问题，本文的边际贡献在于：首先，本文直接考察人口老龄化对教育活动及教育资本积累进程的作用，为全面认识人口变动与教育发展的关系补充了重要的研究视角和经验发现，这在以往研究中并不多见。第二，本文系统检验人口变动过程中教育发展轨迹与供求关系的变化，能够为科学研判现阶段中国教育发展面临的新矛盾与新问题贡献必要的经验知识，对人口快速老龄化背景下促进教育和社会经济持续发展提供了实证参考。 二、文献评述与研究设计 (一)人口老龄化与教育扩张研究综述 1.人口老龄化与教育扩张战略 人口老龄化和教育扩张是现代社会发展必经的两个过程。一方面，社会经济的发展推动人口转变。随着人口生育率下降和预期寿命不断延长，人口年龄结构的变化趋向老龄化；在后人口转变阶段，人口老龄化程度快速加深。另一方面，教育发展是现代社会经济发展的核心组成部分，教育扩张既体现社会经济发展的成果、又是其进一步发展的重要驱动力。大量经济学理论和经验研究指出，现代教育的发展对推动技术进步和创新、提高全要素生产率、促进产业结构升级和经济增长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③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不少发达国家和地区推行积极的教育扩张政策，由此创造了经济增长奇迹，为积累社会财富、缓减人口老龄化的经济压力奠定了基础。④ 在世界人口老龄化进程中，社会经济发展程度较高的国家和地区走在了前列。这些国家在进入老龄社会时，国民教育水平总体较高；优厚的教育资本为这些国家在人口老龄化形势下维持人力资本和社会经济发展提供了重要支撑。与较早进入老龄社会的发达国家相比，中国人口老龄化发生在社会经济发展水平较低的阶段，也即“未富先老”。这一阶段，国民教育水平总体较低，基础教育尚未完全普及。在人口老龄化背景下进行教育扩张、推动基础教育的普及和巩固，既意味着机遇——学龄人口规模随队列推移下降，可能推动教育供求缺口缩小；也可能充满挑战——教育扩张如何适应教育需求的变化，激发有效需求、缓减人口老龄化的冲击仍有待探索。20世纪后半叶，中国在短短数十年的时间内迅速完成了人口转变历程，由此决定了中国人口老龄化的进程比其他国家更为急剧和迅猛，这也为设计高效的教育扩张路径提出了挑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