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早期学者考求本字之法 早期学者在考求本字上已有心得,可以总结为两种方法。第一种是遵循传统语文学的方法,从古代韵书和字书中寻求与现代音义相合的字。学界称之为“觅字法”。章炳麟《新方言》就是使用该法的典范,罗翙云《客方言》、黄侃《蕲春语》皆属此类。第二种是采用历史比较的方法,即根据字音来确定其所属的历史层次,最后在确定的层次内考出本字。梅祖麟(1995:2)、杨秀芳(2000:111)称之为“寻音法”。 随着学者频繁地使用两种主流方法考求本字,他们意识到两者各有千秋,又各有不足。前者音义相合即可求,简便又切实可行,但“无法解决不同历史音韵的时代层次问题”,对于层次复杂的方言就显得力不从心了;而后者确定层次更科学,但“又容易忽视不同语言之间的接触与冲突”。为了提升本字考求的精准度,学者们结合各种语言学理论不断补足,衍生支流,不尽同向。邓晓华(2006:111)提倡运用同源词理论及语言接触的理念解决方言的本字研究问题;甘于恩等提倡结合地理语言学的知识,革除由地理位置的隔绝所引起的语音、词汇、语法等疑难问题(参看甘于恩、曾建生,2010);潘悟云(2015:289-294)沿“觅音法”之路,更精准地提出“觅轨法”,通过音变轨迹确定本字,对研究者掌握音变规律和规则的能力提出更高的要求。 总体而言,目前方言本字的考释仍有以下几个方面可以继续完善:第一,侧重语音,略轻形义。方言字的表音性很强,故部分学者侧重方言内部语音系统的证据。其实,从字形线索考释方言疑难字也大有作为,字形共时写法的相关性和迁移性可以为我们提供精妙的线索,下文结合例子详谈;第二,不重视书证材料。部分学者认为通行于清代训诂大家的“觅字法”早已落后于时代,于是书证材料也通通抛诸脑后。其实,语例恰恰是字义科学性与时代性的关键证明,有“寻一训而原书可识”之效;第三,未结合所考释方言的个体特色。方言字的产生与该方言所处的共时语言环境及历史文化背景息息相关,在考释疑难字时如果事先了解该方言的起源与发展,结合其语言底层和语言接触情况精准切入,往往能捉住关键线索,在探源析流上事半功倍。 本文以《广州大典·曲类》所收的清代粤戏剧本为研究语料,将其中未载于大型字书或意义未详的字视作疑难字。结合汉语史与方言学的相关知识,联系共性的考释原则与方言的个体特色,在考释过程中总结方法。本文语例后注名册数和页码,“J20:94”即《广州大典·曲类》卷20,第94页;注音参照《常用字广州话读音表》。 2.粤方言疑难字的考释方法 段玉裁《广雅疏证·序》:“小学有形、有音、有义,三者互相求,举一可得其二……学者之考字,因形以得其音,因音以得其义。”方言字也是形音义三者的结合体,对其考释必须从这三个角度出发。 2.1联系共时字形,考求中间环节 书写者的个体差异助长了方言字的随意性。因此,“不少学者都认为字形的共时写法不能作为考本字的重要依据”(甘于恩,2009:77),但总体而言,语言文字的使用是一种社会现象,共时材料在用字上还是存在相对一致性。张涌泉、曾良等汉语史学者正是通过排比敦煌写本、明清小说的俗字来总结方法论,可见联系共时字形是学界考辨俗字的重要方法。 2.1.1 重视共时字形材料 重视共时的书证材料,一方面从字形的同一性中挖掘线索,另一方面尽可能多地寻找出记录同一个词语的不同字形,才能更好地对疑难字进行析源探流。下面以“噱”的考释为例: (1)《三弃过其祖·卷一》:“(水白)无错咯,二叔呀!嘅的礼物抬过尔个边就做得噱。”(J20:98) (2)《三弃过其祖·卷一》:“(其白)佢未曾肯呀吗?(转身)师爷有乜计呢?(师白)有噱!前往叫历成县做媒,父母官责落嚟,哪怕他唔肯。”(J20:97) (3)《三弃过其祖·卷二》:“(运白)带埋亚獬去添啦。(水白)做得咯,二叔尔翻去噱。”(J20:102) 《说文·口部》:“噱,大笑也。从口豦声。”《广韵·铎部》:“嗢噱,笑不止。其虐切。九。”《汉书·叙传上》:“入侍禁中,设宴饮之会,及赵李诸侍中皆引满举白,谈笑大噱。”可见“噱”在辞书和典籍用例中多为“大笑”,也表示“口腔”,如《羽猎赋》:“沉沉容容,遥噱虖纮中。”颜师古注:“口内之上下名为噱,言禽兽奔走倦极,皆遥张噱吐舌于绂罔之中也。”这两个义项均与文义不合。 虽然排除“噱”是本字,但它的来源和流变仍有许多可能,仅仅依赖粤戏剧本中的语境很难探明究竟,在广泛阅读清代粤方言文献后,可找出记录该语气词的不同字形: (4)清代粤语辞书《分韵撮要》:“罅,良化切,隙也,漏也。” 民国粤语辞书《粤音韵汇》:“
①罅。” (5)清代粤剧《上炉香》:“(银叹)唉,我地亚姐了,你妹母子分离就难舍割罅。姐,你灵神庇佑佢长大成人,唉,唉唉唉唉。(宗白)而家好大个罅。”(J20:2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