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漢學視域下漢字“象”特徵的認知與建構  

作 者:

作者简介:
方環海,廈門大學國際中文教育學院教授(福建 廈門 361102);高明樂,北京語言大學外國語學部教授(北京 100083)。

原文出处:
澳門理工學報

内容提要:

從16至19世紀漢學家們對漢字構形意義的闡釋中,西人常用的以形釋義方式為結合漢字的“象形”,對漢字進行“象”特徵的處理,其中利瑪竇則將漢字的“象”特徵集中歸納而著成《西國記法》一書,並以給漢字“立象”貫穿。在考察西方漢學視域下漢字認知的歷史流變基礎上,以利瑪竇《西國記法》為研究重點,分析利瑪竇對漢字“象”特徵的認知與建構。


期刊代号:H1
分类名称:语言文字学
复印期号:2023 年 03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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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漢字是集合形音義三種要素為一體的文字,相比拼音文字,其部首偏旁的功能和理據呈現出多樣化、複雜性的特點。關於漢字認知、學習與記憶這一問題,我們發現,16~19世紀西方漢學論著中關注的漢字字形的認知特徵,不僅包括了漢字本身所具有的認知特點,也蘊含了西人對漢字認知難點的思考。①

      利瑪竇(Matteo Ricci)作為備受尊崇的“西儒”異域人士,精通儒家經典及漢學寫作,對漢字的特徵認知早已做了探索和分析,②在他眼中,漢字“完全是象形字”,在《交友論》中,他曾從字源上談及“友”與“朋”兩個漢字,前者篆文的“象”在於兩手“只可有而不可無”,後者篆文的“象”則為“羽”,鳥必須備有“兩习”才能翱翔。③

      利瑪竇以西方的記憶術為認知原理,專門詳細闡述了漢字與“象”的關係,“象”不再僅限於象形字,而是以“象”為基點去探討漢字構形構義的特徵。他以漢字的“象”特徵為中心,專門編寫了一本關於如何學習與記憶漢字的專書《西國記法》(A Treatise on Memonics)。儘管利瑪竇所處時代較早,但其對漢字學習與記憶法的研究在16~19世紀四百年的漢學發展過程中可謂“獨樹一幟”,具有較高的學術參考價值。本文擬以利瑪竇《西國記法》為考察重點,描述利瑪竇對漢字“象”的分析,以及他所闡釋的用“象”學習和記憶漢字的方法所在,分析西方漢學視域下漢字認知的“象”特徵及其建構問題。

      一、16~19世紀西方漢學關於漢字“象”特徵的回顧

      從傳教士及漢學家們筆下的文獻著作來看,他們特別重視運用漢字“象”的特徵來解釋漢字的字形或字義。

      16世紀的傳教士們大多是以漢字是“象形”的圖畫文字(Hieroglyphen)的維度來認識漢字的“象”特徵。比如,方濟各·沙勿略(San Francisco Javier)早期在日本傳教之時,通過對漢字“人”的象形特徵的瞭解,推論其他漢字都是“描畫物體的形狀”;胡安·岡薩雷斯·德·門多薩(Juan Gonsález de Mendoza)認為漢字都是“圖形書寫”;特別是何塞·阿科斯塔(José de Acosta)是一位西班牙耶穌會士,中國文字的特殊性也引起了他的興趣,④經過廣泛收集資料及對遠東區耶穌會士的信件及報告的整理,於1590年在塞爾維亞出版了《印度的自然史和道德史》,內容涉及亞洲地理、各類珍奇、中國的宗教與語言等,其中還專門討論了中國的文字,認為漢字與歐洲文字的差異不只是在於形態上,而在於漢字是表“繪畫和符號”的文字,漢字僅從形態上就可以表現出許多物體,可表示“無數事物的圖形”。⑤

      在16世紀來華的傳教士中,第一批有目的有計劃進行漢語漢字學習的,當屬耶穌會傳教士羅明堅(Michele Ruggleri)和利瑪竇,羅明堅在書信中曾提到最初學漢字,中文老師依照圖畫形象來教學,依馬畫馬,然後教發音與字形。相比前人,利瑪實在漢字研究過程中突破了漢字是象形圖畫文字的觀點,在字形、字義方面,上升至形象思維的空間,比較全面地審視了漢字的“象”特徵。

      到了17世紀,來華耶穌會士多從漢字的造字法及部件結構出發,來搭建漢字的字形之“象”。首先,從造字法上看,漢字的“象”特徵源於漢字造字之初的象形文字,與事物的形狀息息相關。比如曾德昭(又名謝務祿)舉例說,“日”的古字如太陽,“馬”如動物馬;殷鐸澤(Prospero Intorcetta)和基歇爾(Athanasius Kircher)詳細闡釋了中國古體字的形態,闡述古代諸多帝王按照自然之物象創造古字的情況;其次,這一時期的傳教士還從漢字部件及其含義,來探究漢字中蘊藏的“象”,比如陸若漢(Joao Rodríguez)在《日本教會史》中舉例說,“天”是世間唯一的最大的事物;曾德昭在《大中國志》中指出漢字在形成多重結構時是考慮到了含義的,如“心、門”構成悶,有“心被禁錮在門內”之“象”;基歇爾並沒有來過中國,也未深入系統地學過漢語漢字,他認為漢字形體中間肯定存在着隱秘,需要人去探索推敲,可能有“極妙的暗示”,他在《中國圖說》(China Illustrata)中援用其他傳教士的字例,認為“悶”的字形體現出的“象”就是“關上心門,心中痛苦”;“全”字體現出的“象”為“人”、“王”,言下之意“國王是唯一最完美的人”;“明”字的“象”則是“日”(太陽)和“月”(月亮),這些天體為地球提供光明或光亮。

      殷鐸澤與安文思對合體漢字“象”特徵的理解頗有特色,他們在漢字字源的基礎上加入了個人獨特的詮釋。如殷鐸澤在《論中國文字》中將“尖”與“金字塔”的“象”結合,上為頂點,下為底基;他把“惡”和十字架結合,認為該字由“空心的十字”、“二”、“心”組成,形成的“象”是“人惡毒,心便不完整,表裡不一”,又聯繫基督教義進行闡釋,說“十字架存在人心之中,若被人為地掏空,那心腸會變壞”。安文思則提出,中國人使用象形字的時間可以上溯至比埃及人更早之前,從起源上來看,漢字的古字最早是“形象和符號”,古字字形不太完善,是“表達人們所見事物形象”的方式,雖然他也將中西文字一律統稱為“letter”(字母),但他還是把漢字看作是一種不同於西方字母的漢文“字母”。⑥同時,安文思還在《中國新史》(Nouvelle Relation de la Chine)中明確提出中國漢語中“字母”很多,有54,409個,用這些字表達口頭語言,十分優美而生動,結構非常精妙,與圖畫、形象相關,比如“煌”字,由“火”和“皇”組成,構成的“象”就是“國王很光輝燦爛,為世界之最”,相比之下擁有“共同書寫”方式的其他民族,使用約24個字母,而字母的發音差不多,只是形狀不太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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