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会话中“哪有”的互动功能

      现代汉语中“哪有”主要有三类用法：短语、词和话语标记。

      （1）短语。“哪有”作为短语使用时“哪”为特指疑问代词，“有”为表示存在的动词，“哪有”可以用来询问、虚指或任指某实体的空间位置。例如：

      ①和尚一翻身爬起来说：“哪有酒？拿来我喝点。”（郭小亭《济公全传》）

      ②卫星整天在上面飞，哪有核弹头，发射井，看得清清楚楚的。（位梦华《跨越两极》）

      ③你不要忙，咱们问一问哪有镇店往哪里去吧。（佚名《康熙侠义传》）

      上三例中“哪有”都与空间位置信息有关，疑问句中表现为典型的信息寻求，而肯定句中则用来指代未确定的信息。

      “哪”也可用为副词，用于反问表示否定，位于动词之前，没有处所意义。反问句中的“哪有”表示否定性全称量化的语义内涵，其内部还可分为两类：若“有”意为存在时“哪有”表明说话人主观上认为特定范围内某事物或情况并不存在，“哪有”后接宾语时，中间还可以插入“能、还”等增强语气的词语（殷树林2009）；而当“有”用为“估量、达到某种程度”时“哪有”则表达所言事物在某些方面不及对方、无法与对方相提并论的主观情态。例如：

      ④如果没有他们的支持，哪有我今天的作为和荣誉啊！（《报刊精选》1994年）

      ⑤区区“星星”哪有共产党这颗光芒万丈的“太阳”明亮、温暖呢？（《报刊精选》1994年）

      （2）词。现代汉语中，“哪有”已经词汇化（张晓涛2011），结构固化，语义凝固，多用于否定语境中。例如：

      ⑥皇帝不发给俺，俺哪有钱发给你！（李文澄《努尔哈赤》）

      ⑦没有部队官兵守边卫国，哪有我们个体户的安心营业和发家致富！（《人民日报》1996年）

      （3）话语标记。“哪有”在互动交际中又逐渐浮现出话语标记用法。例如：

      

      上例中“哪有”不表达真值概念义，疑问功能极弱，已然从一种寻求、指代信息的话语形式演变为具有语篇意义、人际功能的话语标记。“哪有”体现出话语标记的典型特征：（1）语义上，整体虚化为表否定的程序性关系意义；（2）可以单独或与语气词“啊、呀”凝结为一个紧密的整体，中间不能插入任何语法成分，且各音节之间不存在语音停顿；（3）作为话轮构建单位而不是句内成分参与话轮构建，且不与其他语言单位组合为更大的语言单位；④位置灵活、句法上可以删除，并不影响句子的真值和语义。

      本文考察话语标记“哪有”的序列位置分布和互动功能，并尝试分析影响“哪有”交际功能的因素。文中所用口语语料均为无主题自由谈话，语料样本约180余万字。以下行文中所举例证如无特别标注，均出自自录语料。

      一、“哪有”的位置分布

      话轮、序列组织与语法之间关系的探索为厘清语言与互动的内在规律提供了新的视角，比如Schegloff（1996）指出“语法对话轮组织特征以及即时互动序列具有位置敏感相关性”。近年来，国内不少学者也曾探究语法形式的序列位置分布对语法意义和功能的塑造和影响（乐耀2016，方梅、乐耀2017，姚双云2018，姚双云、田咪2020等），研究表明语法形式的会话序列位置是准确观察其互动功能的必要条件。根据Schegloff（1996），位置敏感语法主要从三个层面运行：第一，在横向、时间导向的话轮构建单位（TCU）中考察关键互动槽（slot）及其占位语言单位的类型；第二，观测语言形式在由多个TCU构建的多重单位话轮（multi-unit turn）中的序列性；第三，从纵向序列来辨析语法形式所处的序列类型。自然口语中，标记化了的“哪有”开始作为话轮构建单位构建话轮，其在横向、纵向序列中的位置分布也相对于短语、词汇用法的“哪有”灵活多样，并且，其位置的变化是考量其互动功能的重要参照标准。

      1.1 话轮位置

      作为话语标记使用的话轮构建单位“哪有”可与其他话轮构建单位共建话轮，也可独自占据话轮。在多单位话轮中，其作为投射后续单位和逆向关联（back-linking）的语言装置（devices），主要位于话轮边界（turn boundaries）位置来衔接先后话语、承接上下话轮。主要表现为以下三个位置：

      话轮位置一：多TCU话轮首

      

      话语标记“哪有”既可出现在话轮的起始位置，承接上一话轮的同时向受话人投射即将产出的后续话语，比如例⑨；又可位于话轮末尾引导受话人的反向追踪并促进话轮的转移，如例⑩。

      话轮位置三：单独占据话轮

      

      上例中“哪有”单独占据一个话轮，用以回应说话人C在01行发起的评价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