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业不为发财:试论张謇的财富观

作 者:
李玉 

作者简介:
李玉,南京大学中华民国史研究中心。

原文出处:
暨南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内容提要:

早年经历贫穷之苦的张謇大魁之后投身实业,创办了数十家企事业,资产总额高达两千多万两。但张謇创业不为个人造富,目的在于为国家救穷、为社会造福,体现了独特的财富观与创业观。张謇创造了大量社会财富而非个人财产的史实,表明他作为企业家的济世情怀与高远理想;他突出社会效应的创业实践及其影响,也为后世企业家提供了宝贵的借鉴。即企业的经济效应再大,如果转化不成社会效应,也只是一种“小财富”;只有转化成社会效应,才能升华为一种“大财富”,这种财富不仅可以保值、增值,而且可以流传,进而升华为一种历史效应。


期刊代号:F7
分类名称:经济史
复印期号:2023 年 02 期

字号:

       财富的概念对于每个人而言都不陌生。即使贫穷,也是因为缺少财富,所以充满对于财富的渴望。古者,财与富虽然有很大的同义性,但又各自独立,两字合成一词,其指意效果更加明显:财多必富,富必多财,“财富”一词乃成为个人、社会,乃至国家财力强弱、财用大小、财产多寡的衡量指标。人生离不开财富,由此决定每个人对财富都有自己的评判标准与取舍方式,从而形成自己的财富观。对创造财富的企业家来说,其财富观的内核与特质无疑更加引人关注。

       学界目前关于张謇的研究已积累了数量庞大的成果,2021年12月24日,笔者在中国知网进行检索,其中,以张謇为主题的文章计有2823篇;以张謇为篇名的文章,共计1325篇。在中国知网还可以检得以张謇为主题的博、硕士学位论文363篇,会议论文100篇,报纸文章457篇。据王敦琴教授统计,迄今为止,在张謇研究方面已出版史料20多种、传记10多种、著作60多部、论文集30多部、教材5部,共发表各类学术论文4000多篇①。这些关于张謇的综合或专题性研究一般会涉及张謇的创业活动及其成就,但专门考察张謇财富观者尚不多见,笔者仅见南通大学庄安正先生在《廉政文化研究》2017年第1期上发表的《张謇的收入来源、财富去向与个人作派浅议》一文与此密切相关。庄先生指出“尽管社会各界一直以来对张謇的清廉形象赞誉有加,但学者对张謇的研究,问津于廉正领域的相对较少”。庄文的立意就在于论述张謇的“廉正”形象,包括“收入来源”“财富去向”与“个人作派”三个部分。可见庄文虽然主要梳理张謇的人个财富状况,但限于篇幅,尚未就张謇的“财富观”进行更多的讨论。拙文《从“以身发财”到“以财发身”——张謇创业的人力资本与社会效应》《(江苏社会科学》2014年第4期),虽然分析了张謇创业的社会效应,也只是部分涉及张謇的财富观。此外,注意到张謇创业表明“企业家并不等同于资本家”②的学者还有许多,其成果均有相当的参考价值。

       一、张謇早年缺财少富

       张謇出生的家庭不能算太贫寒,但绝对算不上富裕。张祖籍常熟,后迁通州,世代务农,张謇的祖父兄弟三人,“家颇温饱”③;其父是“本地一小商人兼富裕农民”④。但张家可能也经常受穷,翻阅张謇早年日记,关于贫穷的记录非常多见。例如他在同治十二年(1873年)十二月二十一日的日记中感慨“百孔千疮,罗掘殆尽”⑤;同治十三年(1874年)二月十七日,张謇前往南京谋事,行前向老师孙寿祺道别,孙老师殷殷垂问后说道:“初不知子窘若此,早知,当在通为子觅一津贴之资。”⑥

       张謇早年家贫受困,可能与他的“寄籍案”有一定关系。在他为此案纠缠的数年间,不仅受敲诈之苦,而且为打官司花费不少,他在《归籍记》中的描述,有助于了解他当时的生活窘状。为了纾困减贫,张謇不得不外出谋职。他游幕数月,因惦念父母,回家探视,抵家之后,仍感到“惟贫困逼人太甚耳”⑦。他曾与朋友“共话穷愁,为之唏嘘欲绝”⑧。除夕时节,往往凄风苦雨,因为“索逋客盈于门”⑨。此后,每次科举考试都要花费不少,“债台又高几级”⑩。

       张謇游幕期间,因花费较大,常常入不敷出,典当衣物成为常事。例如,光绪三年(1877年)秋,张謇因生计所迫,不得不“检单夏衣付质库”,贷款度日。他抵押的物品包括黄绢开衩袍、二蓝纱袍、天青纱褂、湖色罗衫、湖色扬绉衫、银罗衫、蓝罗衫、白绵衫、天青羽毛褂、白夏布衫各一件,白夏布短衫两件,纱裤、金银罗裤各一条,以及湖色湖绉套裤、黄湖绉套裤、白罗套裤、黄纱套裤、金银罗套裤、柳条洋布套裤(11)各一双,一共是28件,共当得20元,大部分用来还债。(12)

       据张謇自撰年谱记载,他跟随孙云锦第一次去南京做了一段时间幕客之后,回家参加考试并探望父母,将辛苦赚得的100两交给家里,其母命将钱供之于祖先神位之前,非常严肃地说道:“通州、海门著名教书先生一年所得,也不过如此,你一出门即有此收获,一定是孙公知道你家贫,有意资助你,望你奋发向上,你须记住此恩,不可当作自己该得。此后但当自强,不可较易受恩,必须牢记。”并且叮嘱张謇:“家中债务,有父母在,可慢慢还,不必担心。但切不可得非分之财,有辱父母声名。”张謇听罢,感到既惭愧又惶恐,声泪俱下,牢记在心。不过,他对于自己辛苦所得能为家中减去五分之一的债务,也感到一些欣慰。然而,家中仍然债台高筑,年关难过。(13)

       可见,张謇早年经受了贫困之苦,用他的话说,“弱岁贫苦,东西旅食”(14);“少苦贱,长又苦贫”(15)。就连民国北京政府后来颁给张謇的褒奖令中也提到,张謇“家本清贫”,却“以创办实业之余财,为嘉惠地方之盛业”(16)。

       世人或以为张謇开始创业就改变了以往受穷的窘境,但事实并非如此,为了筹措办厂资金,张謇不得不到处求情,他在致刘坤一函中这样写道:“謇自惭无状,既不能昭布信义,集累亿之资;又不能速取捷效,执谗谤之口。独立搘拄,呼助无人,四载艰辛,行付流水”。(17)为了获得官方的接济,张謇不惜多方恳求,甚费心力。用他自己的话说,“哀于江督,则呼吁之词俱穷;谋于他人,则非笑之声随至”。还有的官员在两江总督刘坤一面前告张謇的状:“张謇乱要钱,大帅勿为所蒙。”(18)为了创业,张謇“忍侮蒙讥,伍生平不伍之人,道生平不道之事”,有时甚至“舌瘁而笔凋”(19),在最艰难的时候,张謇因为筹资之事,“仰天俯地,一筹莫展”(20)。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