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财政学初期的发展:引进、传播与转型

作 者:

作者简介:
杨志勇,中国社会科学院财经战略研究院研究员,电子邮箱:zyyang@cass.org.cn。

原文出处:
财政研究

内容提要:

“财政是国家治理的基础和重要支柱”新定位的提出,要求重新思考财政学的学科属性问题,对中国财政学的发展提出了新要求。构建中国特色的财政学,有必要回顾财政学在中国的最初发展史。财政学是致用之学。为了救国图强,近代中国开始引进财政学。文章以中国财政学初期的发展即近代财政学在中国的引进、传播与转型为线索,研究中国财政学发展史。文章通过日本、美国、英国以及欧洲其他国家与财政学引进的关系,分区域研究财政学在中国的初期引进过程;通过大学财政学的教学安排案例,观察财政学在大学的初期传播状况;通过典型财政学教科书的比较,分析财政学的转型状况。中国财政学初期的发展,离不开对重大财政问题的研究、离不开财政学的本土化。财政学的发展是一个知识积累的过程,到一定程度就会促进财政学质的变化。近代中国财政学史的考察,对未来中国财政学的构建有着重要的启示意义。


期刊代号:F7
分类名称:经济史
复印期号:2023 年 02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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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引言

       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明确提出“财政是国家治理的基础和重要支柱”,这直接引发了财政学的学科属性之争。财政学是特殊的经济学分支学科(安体富,2016),还是应该再从国家治理的视角加以扩展(高培勇,2015)?财政学是否需要脱离应用经济学而上升为一级学科?未来中国财政学的发展趋势何在?为寻找问题的答案,我们有必要回到财政学最初引入中国的近代历史现场,观察并分析财政学为何引进以及如何引进的史实。

       近代中国落后挨打的事实,促使国人放眼世界,引入西洋知识。与此同时,外国传教士在传教过程中,带来了经济学,也带来了财政学。甲午战争更是刺激国人重新审视明治维新后的日本,认定这与日本接受西洋知识有着密切关系。为了救国图强,中国直接向日本学习,财政学就是重要内容之一。学习中,国人意识到从日本间接引进财政学是不够的,而开始注重从欧美直接引进财政学。

       财政学在欧洲的发展,在很大程度上是适应了市场经济和工业化社会发展需要的产物。1776年,亚当·斯密《国富论》的出版,标志着财政学的诞生。财政学在后来西方国家的发展中扮演了尤其重要的角色。19世纪德国财政学领先世界,就是因为财政学能促进当时许多经济社会重大问题的解决。财政学因此在特定阶段成为西方的主流学科。国人向欧洲和美国学习财政学,是救国图强梦的延续。

       财政事务古已有之,但近代中国之前只有零星的财政思想。①财政学的最初引进是近代的事,②当然并不妨碍我们对中国财政学的“寻根”,也不妨碍财政学的新发展可能从这一“根”上找到新的支撑(叶坦,1998)。财政学起源于西方国家,留下了各国深深的烙印。国人希冀通过引进财政学,实现强国梦,财政学在20世纪上半叶成为众多中国学子的主攻方向。财政学在近代中国的发展过程,与财政制度的现代化和本土问题的解决方案有着密切关系。财政学在近代中国的发展,最终指向构建本土化的中国财政学和新财政学。这一探索对于当前构建中国特色的财政学仍有重要的启示意义。

       二、文献综述

       近代财政学的引进与留学生有着密切关系。特雷斯科特(Trescott,2007)对经济学留学生的总体情况有较全面系统的研究。邹进文(2010,2016)以留学生博士论文为中心,研究近代中国经济学的发展,涉及财政学。他还按时序研究了民国财政思想的变迁过程(邹进文,2008)。胡寄窗(1984)的中国近代经济思想史研究,涉及中国近代财政思想发展的部分内容;胡寄窗和谈敏(1989)介绍了19世纪70年代后西方通俗财政知识的传播和清末民初中国的财政思想。张馨(1999)为分析“公共财政”的来龙去脉,梳理了中国公共财政学的发展史。夏国祥(2011)分期研究了西方财政学在近代中国的传播。马骁和张明(2002)研究的着力点在1949年之后社会主义财政学的发展上。杨志勇(2000)对20世纪中国财政学发展史研究的重点也在1949年之后,只简单涉及财政学在中国的初期发展问题。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改革目标的提出,大大改变了财政学的发展方向。③“财政是国家治理的基础和重要支柱”的新论断提出以来,学术界已对此有所回应(高培勇,2014)。这些研究为本文的研究提供了有益的启示。

       财政学因不同机缘借助不同路径而引进,编译或照搬照抄是财政学引进、传播与转型第一阶段的特点。财政学在中国的传播伴随着原版教科书的同步采用,但又不局限于此。中国人开始编写自己的财政学教科书,并在大学中探索不同的课程设置体系,让财政学在中国普及的同时,其发展也表现出与国际同步又具有中国个性的特征,这是第二阶段的特点。学问合为时而作,财政学是致用之学,中国人结合现实财政问题,研究财政理论,丰富财政学体系框架,推动了财政学的本土化,并努力构建新财政学,财政学的中国个性化特征越发明显,中国财政学已渐显雏形,这是第三阶段的特点。财政学在中国近代从无到有,从全盘引进到消化吸收和发扬光大的过程,需要梳理总结,才能继承和发展。近代中国财政学发展阶段表现出递进性的特征,却不能以时序简单区分,特别是第二阶段和第三阶段的交叉特征较为明显。因此,本文拟跳出分期研究近代中国财政学发展的做法,而以财政学的引进、传播与转型为线索,以区域、大学、教科书④为纲,全景式展示财政学在近代中国的整体发展状况,并剖析发展的内在机理。

       三、财政学的引进

       最早在中国传播财政学的是晚清时期的传教士。光绪六年(1880年)京师同文馆汪凤藻译、丁韪良(William Alexander Parsons Martin,1827-1916)校的《富国策》(Manual of Political Economy,by Henry Fawcett),译出了原著第四卷“赋税”的一章。这应算财政学正式传入中国的开始,但从财政学的整体引进来看,这项工作更主要是由中国人自己完成的。近代初期,中国人借助各种途径,将日本、法国、英国、德国等的财政学通过不同的渠道引入中国。本部分分区域梳理财政学从西方引入中国的不同路径。

       (一)日本

       1.初始阶段:速成班教育和公务员培训

       日本在近代中国财政学的引进中扮演了重要角色。甲午战争后,中国人救国意识增强,开始注重向日本学习。速成班教育和公务员培训中的日本师资给中国人带来了财政学启蒙。1904-1908年,日本法政大学为适应中国人学习法政知识之迫切需要,压缩学制,举办一年制速成班,历时仅四年,影响却颇大。财政学课程设在第二学期,每周4课时。从现存的财政学讲义(残卷)和财政学试卷⑤来看,财政学课程内容以基础知识为主,后也加入一些现实财政问题(日本法政大学大学史资料委员会编,2015)。有的留学生整理听课笔记,加上个人理解,形成教科书,但这还不是系统的中国财政学教科书。在国内的公务员知识培训中,财政事务有相当分量,但培训的只是基础知识。日本教官培训财政学的内容有一些也形成培训讲义笔记出版,例如京师法律学堂笔记《财政学》。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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