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共友爱与学校教育

作 者:
章乐 

作者简介:
章乐,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南京师范大学道德教育研究所(210097)。

原文出处:
教育研究与实验

内容提要:

在现代社会中,友爱常被理解为私人生活中的亲密关系,公共友爱易被遗忘。公共友爱是民众间的友爱,它在民众致力于公共之善的共同生活中形成;虽然它在对象范围上不同于私人友爱,但它也包含着彼此间的善意;在性质上,公共友爱兼具用益友爱和德性友爱的特点。公共友爱具有超越私利、促进团结和实现卓越的作用。培育公共友爱具有时代意义,但也面临时代挑战:私人生活的膨胀挤压了公共友爱培育的土壤;价值多元威胁了公共友爱基于价值共识的前提;民族国家的性质难以承担起公共友爱中德性成分的实现。面对挑战,学校可以通过学校友爱共同体的建构,引导学生超越私化友爱;通过忧惧启示法,培育学生远距离的友爱意愿;通过超越性的教育,引导学生建构公共友爱的理想。


期刊代号:G1
分类名称:教育学
复印期号:2023 年 02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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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现代社会中,友爱依然是一个值得关注的话题。一方面,当人们谈及友爱就会自然想到那些属于私人生活的亲密朋友,并否认它与国家和民众的公共之善存在联系;另一方面,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友爱却被不少思想家视为社会团结和社会健全的重要因素,在亚里士多德(Aristotle)看来,友爱的重要性甚于公正。二者之间的矛盾提出了一个值得思考的理论问题:在当今这个时代是否还需要公共友爱?

       一、公共友爱:被遗忘的友爱

       友爱是一个复杂的概念,在不同时期人们有不同的理解,即使在同一时期,人们的理解也不尽相同。

       (一)友爱及其私化取向

       现代人对于友爱并不陌生,它通常局限于描述少数人之间的某种亲密关系[1]。在中文语境中,友谊和友爱具有一定的相似性,所以在翻译英文中的"friendship"时,人们常常混用。一般而言,友谊的侧重点在“谊”,强调和偏重于以贤能等要素为主的外在形式的规范。友爱的侧重点是“爱”,更倾向于被理解为“爱”的一部分或者一种形式。在西方语境中,对友爱的理解向来是侧重于“爱”而非“谊”,从古希腊的哲学家们开始,他们便将“友”与“爱”联系起来[2]p13-14。揭芳比较了儒家和亚里士多德的友爱观并指出,前者强调友爱遵守人伦道义,后者强调友爱遵从理性[3]。虽然英文中常常使用friendship对译希腊词,但是廖申白认为,詹姆斯·韦尔登(James E C Welldon)以friendship和love(爱)译解更为恰当,严群以包含两层含义的友爱译解是恰当的[4]p20。他还进一步指出,中文语境中的友爱还是略小了,因为一词是源于动词,它是指双方亲密地生活在一起、且彼此之间始终如一地想为对方做事情的关系,而不是表明的某种身份[4]P22。从涉及意愿和行动,可以看出友爱包含“友善”(kindness或goodwill)的意思。

       在现代社会中,人们一旦讲到友爱就会想到它是小范围的朋友间的亲密关系,它是一种属于私人生活的亲密关系。比如,米歇尔·蒙田(Michel de Montaigne)就曾站在私人生活的视角来谈论友爱,他将友爱视为亲密朋友在日常生活中所形成的温柔感受和积极体验,此时双方的“心灵互相融合,且融合得天衣无缝”[5]P80。这种将友爱限于私人生活的观点也体现在弗朗西斯·培根(Francis Bacon)的思想中,他指出,“如果缺少真正的朋友,就会面对一种纯粹又极悲惨的孤独感。”向朋友敞开心扉,和他们交流,“会使快乐倍增,或使痛苦倍减”[6]p123-127。这些定位于私人生活的友爱观在本质上是非公共性的甚至反公共性的[7]。“一方面,这种定位于私人领域的友爱会腐蚀以法和正义为基础的公共政治生活;另一方面,公共政治生活也会约束甚至侵蚀个体之间的私人友爱。因此,应尽量地减少这种友爱与政治之间的相互关联,友爱不要介入政治,同样,政治也不要干预友爱”[7]。因此,“在现代政治哲学中,‘友爱’通常不被严肃对待,而更多地被当作是私人领域的道德伦理议题。”[8]序言p4对此,汉娜·阿伦特(Hannah Arendt)曾批判性地指出,我们往往把友爱当成私人领域中的现象,在其中彼此敞开心扉,而不必为公共领域所困扰。因此,对我们来说,很难理解友爱与政治的相关性[9]p21。

       (二)友爱的公共向度:公共友爱

       无论在西方还是东方,友爱并不限于私人生活。希腊词指两个人之间的友爱关系,即把两个人吸引到一起的关系,它不限于没有血缘关系的朋友,还包括家庭成员、商业伙伴和城邦成员之间的关系,甚至是两个人之间的任何相互吸引[4]p20。在中国,儒家友爱涉及的范围更加广泛。儒家的“仁”和古希腊的友爱内涵较为接近,都表明人际间的彼此善意、相互友好、相互亲爱。所不同的是,儒家“仁”的对象主要指向亲朋好友、其他民族、陌生人乃至非人的物,而古希腊的友爱对象则不包括奴隶[10]。看来,在古典视域中友爱并非仅仅限于私人生活,也关涉公共生活。友爱同时具有私人意义和公共意义,友爱作为不幸时的避难所,是日常生活中不可缺少的,并且友爱还是实现政治抱负必不可少的基础[11]p129。对于这种属于公共生活的友爱,被称之为“公共友爱(political friendship)”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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