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副词语义分析中的概率特征  

作 者:
周韧 

作者简介:
周韧,男,江西安福人,博士,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北京大学中国语言学研究中心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为现代汉语语法学,E-mail:zhouren@126.com(北京 100871)。

原文出处:
汉语学报

内容提要:

本文将“概率”作为虚词分析中的一项语义特征,讨论现代汉语中一组确认义副词(包括“果然、真的、果真、确实、的确、实在”)在句法语义上的异同。文章先指出,“果然”用于说明已实现事件是事先认为具有高概率实现的事件;“真的”用于说明已实现事件是事先认为只有低概率实现的事件;而由于叙述视角的波动,“果真”作为“果然真的”的缩合形式,对概率的高低不敏感。文章进而引入语义结构的概念,说明“果然、真的、果真”类副词与“确实、的确”类副词的差异。文章认为,“果然”类副词用于回应事件发生之前对事件实现可能性的概率判断,说明该事件的实现概率为0到1之间的取值;而“确实”类副词用于回应对事件真实性的真伪判断,对事件作概率上0或1的取值。文章还利用可能世界概念,简要说明了概率特征在语言研究中对单次事件的适用方式。最后,文章还说明副词“实在”主要表达“主观高程度的确认”的语义,它的使用与概率无关。


期刊代号:H1
分类名称:语言文字学
复印期号:2023 年 0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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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引言:虚词语义分析中的概率特征

      本文将“概率”(probability)作为虚词分析中的一项语义特征,并借助语义结构理论,讨论现代汉语中一组确认义副词(包括“果然、真的、果真、的确、确实、实在”)在句法语义上的异同。

      汉语语法学界近年来已经开始注意到:概率作为一项语义特征,可以在汉语虚词语义分析研究中发挥重要作用。张谊生(2000:23)在对现代汉语副词进行分类的时候,就在频率副词当中,设立了一个概率副词的小类。石定栩、孙嘉铭(2016)在辨析副词“常常”和“往往”时,将“常常”和“往往”分别视为频率副词和概率副词。此外,李命定、袁毓林(2018)讨论了概率在认识情态动词分析中的作用。陈振宇(2020)对概率在汉语语法中的作用作了比较详细的总结和归纳。

      周韧(2019)的研究说明“”有表达“低概率”的语法意义。周韧(2022)讨论了副词“正好”与“恰好”的异同,将“正好”的语法意义概括为“说明两个事件(或人物、事物)之间的关系具有精确性”,将“恰好”的语法意义概括为“说明两个事件(或人物、事物)之间的关系具有低概率的精确性”。这样看来,“正好”和“恰好”的区别体现为:“正好”既可以用于低概率语境,也可以用于高概率语境;而“恰好”具有低概率特征,只用于低概率语境。两者的异同如图1所示:

      

      根据图1,“正好”“恰好”都可以出现在低概率语境中。请看:

      

      例(1a)中,“小明”和“抽中(成为参加比赛的选手)”两者相符是低概率(实际为30%)的;例(1b)中,按照一般生活常识,“我出门”和“碰到他来找我”两个事件在时间上精准相同也是低概率的。例(1)两个句子中用“正好”或“恰好”都是合适的。

      如果转换语境至高概率环境,情况就不同了。请看:

      

      例(2a)中,“小明”和“抽中(成为参赛选手)”两者相符是高概率(实际为80%)的;例(2b)中,按照常识,“今天是周末”和“我可以在家休息”两个事件在时间上精准相同也是高概率的。例(2)中用“正好”没有问题,用“恰好”语感很差。

      不妨再看两个例子:

      

      例(3a)中,“见到王老师”和“向他请教”两个事件的关联是符合事理逻辑的高概率关联。例(3b)中,副词“往往”本身也带有一种高频率、高概率的语义,与“正好”的语法意义相通。按照我们的语感,例(3a)(3b)中的“正好”,无法被替换成“恰好”。

      以上对“恰好”和“正好”异同的简要说明,使得我们相信:概率作为一项语义特征,完全可以在现代汉语的副词分析乃至虚词分析中起到积极的作用。

      二、对现代汉语确认义副词既有研究的简要评述

      本文的研究对象是现代汉语中一组表确认义的副词,主要包括“果然”“真的”“果真”“确实”“的确”和“实在”。应该说,在汉语语法学界的既有研究中,分析这些副词的论著不在少数。我们仔细研读了相关文献,限于篇幅,本文不一一详细回顾这些文献,但对于前人相关研究,我们可以作以下几点简要评述。

      第一,既有研究中有很多论著是分析这些副词的词汇化或语法化过程,或者是讨论这些副词的篇章衔接功能。例如,李小平(2007)讨论了“果然”的成词过程,陈颖(2010)谈到了副词“真的”的虚化过程,魏红(2010)研究了“确实”和“的确”的语法化;张则顺(2012)以及姚双云、姚小鹏(2011)则从篇章衔接的角度,将多个确认义副词理解为话语标记,对它们作了言语交际功能上的语用分析。

      本文更关心在共时平面上,各个确认义副词之间在句法语义上的异同点,因此在研究内容和研究目标上,本文与上述研究相异。

      第二,既有研究一般只涉及其中的某个副词或某一对副词,缺少对确认义副词作整体性的综合分析。例如,周兴志(1986)、张晓英(2014)、李婵(2015)和陈振宇等(2022)研究了“果然”,方清明(2012)和刘晨阳(2021)研究了“真的”,聂仁发、葛子岚(2019)单独讨论了“果真”,罗耀华、朱新军(2007)讨论了“确实”作为副词的独用用法。在确认义副词的内部比较上,成果也有不少,但比较对象并不固定,随意性较大。例如,李冰(2009)对比了“果然”与“果真”,潘明洁、曾传禄(2014)比较了“果真”和“真的”,肖奚强(2007)和鲁珍(2019)比较了“的确”和“实在”,魏红(2010)和吴淑琼等(2021)比较了“确实”和“的确”。从本文的角度看,虽然这些确认义副词内部两两之间都有进行辨析的必要,但在选择研究对象时,确定其中哪两个副词在句法语义上更为接近,在语法研究中更具有分析价值,是更值得进一步考虑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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