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藏汉文古写本禅籍俗字研究价值略论

作 者:

作者简介:
王长林,男,四川广元人,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副研究员,四川大学中国俗文化研究所/汉语史研究所,主要从事汉语词汇史、文字训诂学,E-mail:changlin0921@163.com(四川 成都 610207)。

原文出处:
古汉语研究

内容提要:

日本散藏大量室町、江户时代的汉文写本禅籍,俗字十分丰富,研究的价值主要体现在四个方面:一、丰富域外汉字研究素材,二、促进禅籍字词关系研究,三、匡正印本禅籍的文字讹误,四、助推大型字典的修订工作。作为禅宗语言的“原生态”,日藏汉文写本禅籍的研究价值是多方面的,有待全面发掘并开展系统的研究整理工作。


期刊代号:H1
分类名称:语言文字学
复印期号:2022 年 12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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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禅宗文献是佛教史上重要的宗教文献,也是汉语史上重要的白话文献,就其载体来说,除了最常见的雕版和活字印刷本之外,还包括写本禅籍。写本禅籍是指用软笔或硬笔书写在纸本上的禅宗典籍,它是印本禅籍的重要原始资料来源,是禅宗文献流通与传播的重要载体。如学界所熟知的敦煌禅宗文献就属于写本禅籍,大多抄写于8至10世纪,是古典时期禅宗的重要写本文献,它的发现直接诱导了20世纪以来的“禅学热”。黑水城出土《景德传灯录》卷十一的写本残卷,是国内少见的宋代灯录写本,也颇受学者注目①。但整体来看,学界对宋代以后的写本禅籍的关注略显不足,与同时代的印本禅籍研究形成较大反差。如果我们将目光触及域外,便会发现禅宗盛行的日本散藏大量宋元以来中日禅宗语录的写本文献,兼有“自写本”和“他写本”②,数量较敦煌禅籍更为宏富③,可以说是写本禅籍的主体部分,也是域外汉籍研究、禅宗文献语言文字研究的宝贵资料。众所周知,唐宋以降中国俗文化东渐,俗字也随之大量地流传到日本,尤其在日本中世、近世以来使用极为普遍。所以单就日藏写本禅籍的写书形式来看,可谓俗字连篇书体各异。因此从这个角度来说,写本禅籍也是汉语俗字之渊薮,但对其研究的价值学界鲜有论及。有鉴于此,本文尝试从四个方面略加探讨,抛砖引玉,希望引起学界的关注并对相关研究有所启发。

      一、丰富域外汉字研究素材

      近年来随着域外汉籍研究的不断深入,域外汉籍的文字研究也取得长足的进步,如何华珍(2004、2018、2019)、吕浩(2013)、梁晓虹(2015)、臧克和(2016)等对日本、韩国和越南的刻本或写本汉籍文字进行了较为全面的整理和深入的研究。日藏汉文写本禅籍是日本汉籍的重要组成部分,据笔者初步调查,又以室町、江户写本为最,与日本平安、室町时代古写经一脉相承,都是珍贵的佛教写本文献。王晓平(2010)以平安朝中后期写本《毛诗郑笺残卷》为例,指出日本汉籍古写本俗字研究与敦煌俗字研究具有一致性,二者可互相参照,很有见地。而室町、江户的汉文写本禅籍由于产生的时代较晚,大体处于中国元明清之际,所以用字不仅承袭了之前的如魏晋急刻俗字、敦煌俗字等,还有同时代的元明清俗字,日本在接受汉字的过程中创造了一些独具特色的“国字”也见于写本禅籍,可见写本禅籍俗字的来源比较复杂。因而汉文写本禅籍的俗字不仅与中土文献俗字研究具有一致性,还有一定的变异性,整体呈现出“承袭”与“变异”两大特点,这是汉文写本禅籍俗字研究两大着眼点。如刘复、李家瑞《宋元以来俗字谱》所收元刊本《古今杂剧》、明刊本《娇红记》和清刊本《岭南逸事》等书中等大量俗字也见于写本禅籍,从中可以看出当时中日民间用字的交流与互动。当然,由于受写手的汉文化程度、书写习惯等诸多因素的影响,汉文写本禅籍还涌现出一大批中日世俗文献罕见的异形字,可为日本汉籍俗字研究提供丰富的个案。兹以江户写本《环溪和尚语录》为例,摘录部分俗字如下(表1):

      

      

      总之,日藏汉文写本禅籍俗字足以丰富和扩充域外汉字研究的材料,既能提供更多样的个案与实例,也有助于我们从东亚汉字文化圈的视角来考察近代汉字的传播与演变,探索汉语俗字在域外的流播轨迹和传承规律,揭示域外俗字的变异历程和创新途径,进一步丰富和深化俗字研究的理论。

      二、促进禅籍字词关系研究

      禅宗语言向来被视为近代汉语俗语言的典范,一般认为与禅籍中多见方言俗语词有关。由是之故,禅籍俗语词研究便成为禅宗语言研究的热点话题。而文字作为词汇的外在表现,理应与词汇研究齐头并进、互为关照。学界虽对高丽藏藏外杂板《祖堂集》以及《嘉兴藏》《大正藏》《卐续藏》收录的禅籍俗字有所关注,但无须讳言,禅籍俗字研究仍相对冷落,甚至可以说是禅宗语言文字研究的薄弱环节,“字”与“词”之间的关系也缺乏足够的重视。其中很重要的原因在于,当前的研究多取材于雕版或活字印本禅籍,而印本禅籍经由编者规范化的处理,俗字很大程度被清理,语言文字价值也无疑被削减。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作为禅宗语言的“原生态”,写本禅籍俗字却俯拾即是,充斥全篇,恰能直观地反映禅籍俗语言的特质。试看元释觉此编《环溪唯一禅师语录》一则语录的江户写本(图1)、木活字本(图2)和铅活字本(图3)之间的差异:

      

      

      与之(笔者按,指“俗语词”)相关的作者,往往是文化水平不高的平民百姓,他们书写时及后来传抄时用的又常常是俗字。于是俗语词披上了一层俗字的外衣,或者说俗字所表现的内容又是俗语词,这样无论是对俗语词的训释还是对俗字的辨识,都增加了很大的难度。有人把俗字与俗语词比作一对孪生姊妹,可谓知言之选。

      这一观点揭示了俗字与俗语词的密切关系,对俗语言研究具有指导意义。从禅籍由写本到印本演变的过程中,我们不难看出编纂者的处理客观上割裂了俗字与俗语词的有机联系,自然也对印本禅籍俗语言研究的价值产生影响。俗字与俗语词这对“孪生姊妹”的复杂关系在写本禅籍中能够得到充分的展示,这种原生态的字词关系是印本禅籍所不具备的,对于深刻理解禅籍俗语言的性质具有重要意义,因而在禅宗语言研究中必须得到应有的重视。不唯如此,通过禅籍写本与印本用字的比较,还能够历时地、动态地体察其字词关系背后所隐含的特殊意图和言表效果,这也是写本禅籍俗语言价值的重要体现,是俗语言字词关系研究的重要视角。总之,我们认为若要全面开展禅宗文献语言文字研究,禅籍字词关系研究必不可少,而这项工作的开展必须把握禅籍词语的书写特质,必须以写本禅籍的俗字作为突破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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