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气声、浊声与清送气的关系

作 者:

作者简介:
彭建国,男,博士,湖南大学中国语言文学学院教授,主要研究兴趣:方言学、实验语音学、历史语言学,代表作:“岳阳话的塞音声母”和“吴语、湘语主元音链变类型比较”,E-mail:jgpeng@hnu.edu.cn。

原文出处:
当代语言学

内容提要:

气声是汉语方言中常见的发声类型,它不仅是从中古晚期起汉语全浊声母的表现形式,也是吴语、湘语等保留“浊音”的现代汉语方言中“浊音”的主要表现形式。汉语中的浊声母往往难以维持带音性质,因此常采用声带“漏气”的方式来维持浊感。汉语方言的清送气音应该分两种:一种为普通送气,一种为强送气。强送气容易使后接元音带上气声的色彩而降低本身的送气强度。如果这些方言中的古全浊声母也是气声,二者容易产生“发声态趋同”,造成“次清化浊”现象。中古全浊声母清化后送气还是不送气,通常遵循“低送高不送”原理。


期刊代号:H1
分类名称:语言文字学
复印期号:2022 年 12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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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汉语音韵学上有一个长久以来颇具争议的问题:中古全浊塞音和塞擦音声母到底是送气还是不送气?高本汉、罗常培、董同龢等认为送气(董同龢2001:142),马伯乐、陆志韦、李荣、邵荣芬等认为不送气(李荣1956:116;邵荣芬1982:87)。王力原来认为送气(王力1958),后来又认为不送气(王力1985)。近些年来仍有许多学者延续了对此问题的讨论,如陈延庆(1989)、伍巍(2000)等,但依然各执一词,莫衷孰是。与之相关的问题是:在中古全浊声母已清化了的汉语方言中,送气不送气的条件是什么?从现代方言来看,有的不论平仄全读送气清音,如赣语(陈昌仪1991);有的不论平仄大多读不送气清音(部分人声字送气),如湘方言长益片(鲍厚星2006:9);有的依平仄的不同而分化,如北京话平声送气仄声不送气;有的送气不送气兼而有之,似无规律可循,如部分闽方言和徽州方言(李如龙1985;伍巍2000);晋语则平仄皆送、平仄皆不送、平送仄不送、仄送平不送几种类型都有(乔全生2005)。

      全浊声母清化后送气还是不送气的机制到底是什么?俞敏(1987)强调音系的作用,他认为北京话古全浊平声送气,是因为古全清平声字多而次清平声字太少,如都变为不送气,同音字会太多。张世禄(1984)强调言语社团的社会心理因素,他认为浊音清化后送气是言语社团为了达到辅音由弱到强的结果。罗常培和周长楫强调声调的作用,如罗常培(1961[1933]:29)根据《大乘中宗见解》中的材料,认为有些全浊声母字不完全变次清,“一定是送气的成素受声调的影响渐渐变弱的缘故”。周长楫(1994:314)也认为,平声的读法使清化过程中的浊气流比较容易畅流因而也较易保持强的气流,使其清化后读为送气清音。而仄声由于声调的读法比较曲折,使清化过程中的浊气流不容易畅流,反而受到阻碍而进一步减弱呼出气流的强度,使其清化后读为不送气清音。但这些观点都因缺乏具体可操作的程序,难以令人完全信服。

      我们认为从“发声态”的角度来重新考察这些问题可能会有新的认识。“气声”是东亚、南亚和西非地区常见的发声态类型,吴语和湘语有许多方言点中古全浊声母的表现形式主要是气声(朱晓农2009)。而且,气声在历史音变中也起着重要的作用,有极为重要的类型学价值。它不仅是中古浊声母的重要表现形式,而且在历史音变中起着重要的纽带作用。

      2.气声的性质

      Catford(1964)根据喉门收缩程度和收缩部位界定了breath(呼吸)、whisper(耳语)、voice(浊声)、creak(嘎裂)和glottal stop(喉塞)五种单一的发声态,以及breathy voice(气浊声,下称“气声”)、whispery voice(耳语浊声)等四种组合发声态。但是事实上,breathy voice、murmur、whispery voice等术语一直混合着用,不同的人用它们来描述某些听起来相似的声音。Catford(1964)、Laver(1980)区分了气声和耳语浊声,并把murmur当作耳语浊声的又称。Ladefoged早期用murmur来指称耳语浊声(Laver 1980:139),但后来又把它基本等同于气声(Ladefoged and Maddieson 1996:48)。Ladefoged和Maddieson(1996)分类中没有耳语浊声,他们提出了一种新的发声态slack voice(弛声),认为弛声是气声和常态浊声的中间状态,气流比常态浊声更大,喉部更开,但又没有达到气声的程度。不过他们并没有提供可操作的区别二者的方法。

      Ladefoged和Maddieson(1996:58)指出典型的气声出现在印地语中。Dixit(1989)的研究表明,印地语中的气声发声时环甲肌活动较弱,说明声带松弛,喉开度适中(约为呼吸时的一半),口腔气流流速高,声门下气压急剧下降,在后接元音的高频地带有噪音分布,基频声学能量大于第二谐波能量。Laver(1980:132)指出发气声时声带振动不充分,伴随可闻噪声;肌肉紧张度低,声门保持一定程度的开度,两片声带在中线上不接触。由于声带关闭不全,声门阻挡气流能力减弱,空气流速比常态浊声时要高。Catford(1977:99)对气声的描述更为直观:声门由宽变窄,但没有窄到发耳语的程度,超过其最大值的25%,达到了30%-40%;声带也振动,但不真正闭合,往往只是接近闭合状态;气声的最初体积速度为90-100 ,但通常情况下要快得多,达到900-1000。对比耳语的特征:声门收缩(最大不超过声门总面积的25%),气流临界速率约为2.5 cl/s,临界速度约为1900 cm/s(Catford 1964:31)。

      Ladefoged和Maddieson(1996:63)指出,发弛声时声门开度比发常态浊声时略微增大,气流也相应增大。如果持续增大,就发展成为气声了。可见弛声只是处于气声与常态浊声之间的中间状态。朱晓农(2009)定义了语音学的六大类发声态(假声、张声、清声、常态浊声、气声、嘎裂声)及十一种变体,其中气声类包括浊送气和弛声两个变体。浊送气是强气声,弛声是弱气声。目前吴语的所谓浊辅音也有“气声”(石锋1988;Cao and Maddieson 1992;陈忠敏2010)和“弛声”(Ladefoged and Maddieson 1996;朱晓农2010)的不同说法。我们认为,就目前而言,气声与弛声虽然在概念层面上容易区分,但是在技术层面上,由于声带的开闭是一个连续统,二者无法截然分开,而且在现有的语言中也还未发现有二者对立的情况,因此可以暂不作区分,统称为“气声”,而把“耳语浊声”和“弛声”作为其下位概念(另参见朱晓农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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