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判动词和羡余否定

      袁毓林（2012）把表示或者触发隐性否定的动词分为以下六类：一、“防止、避免”类；二、“差欠”类；三、“拒绝、否认”类；四、“小心”类；五、“后悔、责怪”类；六、“怀疑”类。这些动词都会引发否定羡余，比如“为了防止犯错误=为了防止不犯错误”。第五类“后悔、责怪”类与其他几类有所不同，它的羡余否定形式是“不该”。①例如“后悔叫他出远门=后悔不该叫他出远门”“责怪他开会迟到=责怪他不该开会迟到”。这类动词带评判义，借用Fillmore（1971）的术语，本文称之为“评判动词”（verb of judging）。我们将专门讨论这类评判动词。

      二、评判动词的预设

      这一类动词常见的有如下一些：

      （1）a.后悔、悔恨、懊悔、痛悔、承认②、坦白

      b.嫌、恨、怨、埋怨、抱怨、怨恨、谴责、痛恨、骂、咒骂、痛骂、责骂、指斥、痛斥、训斥、怪、责怪、责备、批评、批判、指责、指摘、指控、控告、斥责、叱责、攻击

      c.诬陷、诬蔑、诬告；赖；错怪

      袁毓林（2012）认为“后悔、责怪”等动词义涉及的对某种事情的否定性评价意义，是这些动词的语义结构中预设（pragmatic presupposition）层面上的隐性否定。沈家煊（1999：139）也说明：“后悔、责怪”是叙实（factive）动词，预设其后命题p为真。比如：“我后悔/不后悔当初没考大学”都预设“我当初没考大学”，“我责怪/不责怪你事先不告诉我”都预设“你事先不告诉我”。更早之前，Fillmore（1971）分析英语blame（责怪）时，比如John blamed me for writing the letter（约翰责怪我写了那封信），也说该句预设“我写了那封信”已是事实。

      不过，这些论断需要进一步辨析。说（1a）中的动词是叙实动词、预设其后命题p为真，这没有问题。Kiparsky & Kiparsky（1970）已经指出：英语的regret（后悔）这类叙实动词，预设补足语小句所述命题为真，可以带名词fact（事实）做补足语，而非叙实动词比如believe（相信）则不行：

      （2）I regret the fact that John is ill.（我为约翰病了这件事而遗憾）

      *I believe the fact that John is ill.（我相信约翰病了这件事）③

      但是，（1b）中的动词，比如“责怪/怪”，其实并不是叙实动词，即并不总是预设其后命题p为真。比如“他怪小王（不该）打碎了杯子”未必总是预设“小王打碎了杯子”为真，评判者也许是了他，亦即存在着下面的情境：

      （3）他怪小王（不该）打碎了杯子，但他错怪小王了，那个杯子是放抽屉里了。

      在极少数情况下，评判者甚至可以无端指责：

      （4）他怪小王（不该）打碎了杯子，但实际他也知道小王并没有打碎杯子，那个杯子是放抽屉里了。他就是故意找茬、无端指责。

      这两种情况，前者是大主语相信p因而认定p，后者是大主语不相信p但依然认定p。

      所以不能说“责怪/怪”总是预设后面的补足语小句为真。比较：

      （5）a.小王打碎了桌上那个杯子，确实桌上有个杯子/*桌上其实没有杯子。

      b.小王没打碎桌上那个杯子，确实桌上有个杯子/？桌上其实没有杯子。

      c.他怪小王打碎了桌上那个杯子，确实小王打碎了桌上那个杯子/小王其实没打碎桌上那个杯子（，那个杯子是放抽屉里了）。

      d.他并没怪小王打碎了桌上那个杯子，确实小王打碎了桌上那个杯子/小王其实也没打碎桌上那个杯子（，那个杯子是放抽屉里了）。

      （5a、b）前一句是一个简单句，“小王打碎了桌上那个杯子”预设“桌上有个杯子”。无论肯定式（5a）还是否定式（5b），说话人都预先设定“桌上有个杯子”为真；说话人续接“桌上其实没有杯子”，取消该预设，则句子很奇怪。（5c、d）前一句是我们这里讨论的“责怪/怪”，是包孕句，无论肯定式（5c）还是否定式（5d），句子都可以续接“小王其实没打碎桌上那个杯子”。可见，严格地说，“小王打碎了桌上那个杯子”并不是“他怪小王打碎了桌上那个杯子”的预设。

      “责怪/怪”大多预设其后情况为真，因为毕竟错怪以及无端指责的情况相对少见。类似的词还有“控诉、检举、抗议、揭露、揭发”，它们也基本预设其后情况为真。“检讨”也是如此，它带小句宾语时，小句的主语常为反身代词：

      （6）和赵薇接触了几次，感觉她在荧屏或银幕上的角色远远没有展示出她的魅力，所以在检讨自己以前（不该）对她轻视的同时，不免也想想她的未来。

      不过，“攻击、指控、控告、批判”等词，其后补足语小句所述命题p并不一定为真，就明显多了；否则，如果这些词都预设p为真，就不存在诽谤中伤、陷害栽赃等问题了。

      （7）攻击我（不该）说话不算话

       指控/控告他（不该）贪污公款

      批判他（不该）搞教条主义

      “诬陷、诬蔑、诬告；赖；错怪”等词，总是预设其后为假：

      （8）诬陷岳飞（不该）谋反

       诬蔑中国（不该）侵犯人权

      以上的分析归纳如下：

      （9）a.“后悔”等：预设p为真

       b.“责怪”等：p通常为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