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K265.6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114X(2022)05-0135-16 五四以来,妇女解放运动持续推进,新思想和旧传统之间呈现冲击与共存的复杂社会生态。20世纪三四十年代,日本侵华激发了国民的救国热情,促使社会各界对妇女职能与定位进行省思。蒋介石发起的“新生活运动”,其中便有培养女性兼顾家庭与国家角色的用意。某种程度上说,传统道德伦理出现回潮。 抗战时期,国统区、根据地与沦陷区分立,在迥然相异的政治生态与文化氛围下,对号召妇女有独一无二性影响的“新女性”名词被注入不同的意涵,妇女运动与思潮出现异变和分流。在沦陷区,日伪通过儒家思想抵消革命影响、稳定统治秩序,旧纲常伦理大行其道。家庭作为社会的基本单元、伦理道德的重要承载者,成为被规训的对象。在家庭中承担“柱石”角色的妇女①,被迫在传统的路上走得更远。 青岛兼具开放与保守特性,自1897年开始先后被德、日殖民二十余年之久,夸张的说法称它“无论物质方面精神方面都是失掉中国型了”②;另一方面,该地又汇聚了以逊清遗老、北洋政府旧官僚为主的保守势力,“守旧的观念,盘踞在本地人的脑筋中”③。这使沦陷时期青岛妇女史的图景复杂而多变,具有独特的学术研究价值。目前学界对抗战时期妇女的研究集中于国统区和根据地,多从“解放”“动员”角度考察,沦陷区妇女的思想、生活及情感常被忽略。④有鉴于此,本文以青岛市档案馆馆藏档案为主,对相关问题展开讨论,为解读处于新角色与旧道德间的近代女性提供另一种可能。 一、回归保守:沦陷时期青岛的妇女政策 近代青岛由僻处鲁东一隅的渔村发展为现代化都市,商业和知识移民大量涌入,成为南北精英汇聚之地。作为长期被殖民的城市,青岛是东西方文化碰撞交融的场域。在20世纪青岛海水浴场,女士们常穿着“鲜艳夺目”的泳衣来往滩际,甚至有女子将“牙梳、唇脂粉盒、明镜,别储一橡皮囊中,临流化装[妆]”⑤。 这样时尚前卫的风貌随着日本侵华而发生转变。20世纪30年代初,日本为动员国民参战成立国防妇人会,鼓吹要发挥世界上无与伦比的日本传统“妇德”,“做国防的基础”,结合国家主义与贤妻良母思想的“国家母性主义”大行其道⑥。九一八事变后,日本将其移植到东北地区,首先在主要城市和满铁沿线要地成立妇人团体联合会,⑦继而迫使伪政权建立统一的妇女组织。全面抗战爆发后,妇人会与军事侵略同步展开,青岛中国妇人会即是日伪妇女政策的衍生物。 1938年1月10日青岛沦陷。7天后,伪治安维持会成立。日伪意图通过恢复儒家道德稳定社会秩序,强调“凡欲强其国者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必先使妇人修养其道德”,将规训妇女视为重要任务。3月5日,青岛中国妇人会成立。作为执行侵略者妇女政策的重要机构,青岛中国妇人会以“光复整个民族的旧礼教道德为依归”。妇人会推崇顺服、妇道,抹杀女性独立意识。当局敦促该会以日本国防妇人会为蓝本,学习其“奉公精神”,将抚育子女作为妇女第一要务⑧,这才是妇女“真正解放的幸福”⑨。 青岛中国妇人会标榜其为中国“首创之妇人为国服务机关”,从国家主义出发,批判近些年中国妇女协会“大都为解除妇女个人之痛苦而已”,导致妇女“无献身社会、效力国家先例”。可见日伪试图借力30年代中国妇女运动中的集体主义,突出妇女为“国”服务的职能。同时,日伪的妇女政策超越民族国家框架,在殖民主义体系下构建“大东亚民族”。青岛中国妇人会声称“基于东亚大道之本义,以打破旧来陋习,努力中国妇道上进,而图东亚民族之发展为目的”⑩。 人员构成上,青岛中国妇人会贯彻精英路线,会长为邹淑芳(伪治安维持会会长赵琪之妻)、副会长为徐颖溪(伪治安维持会总务部部长姚作宾之妻)。另设12名理事,其中最著名的是被称为“淮南三吕,天下知名”之一的吕美荪(中国女权运动先驱吕碧城之姐),其余均为伪官员夫人和教育界女性。(11)在吸纳会员上,妇人会明确要“先注意上级社会及智识分子”(12)。为使更多官员女眷入会,伪政权勒令各局职员之夫人姊妹等尽量加入,(13)并将各中小学女教师完全纳入。 沦陷初期,青岛市区表面上非常平静,实际日军在胶东的“势力范围仅在沿铁道数十里之内,稍远之处游击队便活跃非常”(14)。为加强统治力,日伪以青岛中国妇人会为抓手,“使中日亲善的思想,深入于妇女界,而促成普遍的深入民间”(15)。从会员身份可看出,骨干成员或凭夫贵或直接服务于伪政权,是最渴望政局稳定的一群人。前者多为生活奢靡的旧式官太太,后者则是受过新式教育的知识女性。尽管身份不同,但她们均牵系上层社会及智识阶层的关系网络,可巩固伪政权的社会认同。这种精英路线也导致可吸收者有限的问题,故初期仅吸纳会员150余人。(16)之后,该会多次登报声明简化入会手续,对身份资格“并无丝毫之限制,亦无任何阶级观念”,凡赞成宗旨、月缴一角者均可入会(17),会员人数方得增长,在1941年初达到300余人。(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