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方所格介词的来源及功能扩展模式

作 者:

作者简介:
李小军(1974-),男,湖南邵阳人,博士,江西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研究方向为汉语历史语法及方言语法(江西 南昌 330022)。

原文出处:
语言科学

内容提要:

依据语义来源,汉语史及现代汉语方言中的方所格介词可以分为五大类15小类,所处典型的句法格式则有“”和“”两种,句法格式会影响到功能扩展。依据动作发生前后的位置关系,方所名词大致可以分为源点(夺格)、原点(处所)、经由、终点(向格)四种,大部分方所格介词可以介引多种方位名词。从跨方言共时平面来看,原点与源点、原点与终点、源点与经由用法具有双向演变关系;从历时层面来看,每类词的演变都具有单向性。


期刊代号:H1
分类名称:语言文字学
复印期号:2022 年 10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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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引言

      汉语里的方所格介词(前置词)基本上都是多功能性的。这种多功能性表现在两方面:一是往往具有多种不同的语义功能(分属不同的语义范畴),二是可以介引多种方所名词。依据动作发生前后的位置关系,方所名词大致可以分为源点(夺格)、原点(处所)、经由、终点(向格)四种。本文尝试系统探讨方所格介词的语义来源、以及它们后续的方所功能扩展途径及模式,讨论范围则包括汉语史及现代汉语方言中的各类方所格介词。限于材料及篇幅,本文不一定穷尽列举所有的方所格介词,也不追求全面展示各方所格介词在方言中的分布,甚至重心也不是对各个介词演变过程的微观考察,但力图列举出所有的语义来源、演变路径,而规律的提炼正建立在对这些演变路径的分析基础上。

      近几十年,学界对方所格介词的来源、演变路径及功能扩展有很多研究,代表性的如:“问”(冯春田1991)、“打”(刘坚等1992)、“着”(江蓝生1994)、“于”(郭锡良1997)、“从”(马贝加和徐晓萍2002)、“给”(洪波2004)、“望”(邵宜2004)、“往”(邵宜2005)、“对”(周芍和邵敬敏2006)、“是”(马贝加和蔡嵘2006)、“过”(覃凤余和吴福祥2009)、“起”(吴福祥2010)、“随”(郭家翔2013)、“跟”(江蓝生2014;金小栋和吴福祥2018)、“连”(金小栋和吴福祥2016)、“搁”(金小栋和吴福祥2017)、“囥”(姜淑珍和池昌海2018)、“的”(毛文静2018)、“趁”(吴福祥和金小栋2019)等,马贝加(1999)更是集中讨论了很多方所格介词的来源及形成过程。此外,一些大型方言词典及丛书也揭示了大量方所格介词的用法、特点,如黄伯荣(1996)、许宝华和宫田一郎(1999)、李荣(2002)、李如龙和张双庆(2000)、伍云姬(2009)等。这些成果为本文的探讨提供了扎实的研究基础。

      还有一些学者尝试对方所格介词的功能扩展进行理论解释。张清源(1997)认为位移运动是一条连续的动程线,线上的各点(原点、起点、趋向、位移、终点)可以相互包容、界限模糊,故而方所格介词虽有定职,但不妨碍表示其他方所语义。吴怀成(2014)认为汉语方所格介词的功能扩展存在两种模式:一种是双向融合模式,即方所格和来源格可以双向融合,方所格和目标格也可以双向融合;一种是单向循环融合模式,即方所格发展出目标格,目标格发展出来源格,来源格再发展出方所格。

      我们认为,讨论方所格介词内部的功能扩展,首先需要了解各介词的语义来源,确定它们最初的方所功能,而后才能弄清它们的功能扩展途径及模式。汉语史及现代汉语方言中方所格介词数量众多,依据语义来源,大致可以分为五大类15小类(其中9-11又构成“有生方向”类):

      第一类:1)存在,2)放置;

      第二类:3)跟随,4)经过,5)沿行,6)打;

      第三类:7)到达,8)朝向,9)跟随/伴随,10)给予,11)言说,12)前往,13)靠近;

      第四类:14)连接;

      第五类:15)行走。

      下面分别讨论。

      2 第一类:存在、放置

      2.1 “存在”类动词

      属于这一路径的词主要有“在”“待”“徛”“是(喺)”“着”“蹲”等,这些词源义差异较大,不过都有[+存在]这一核心义素。这些词中最典型的是“在”,这也是共同语和各方言区都有的一个词。“在”最初为“存在”义动词,如《今文尚书·盘庚》:“其有众咸造,勿亵在王庭。”先秦有些用例很像方所格介词,如《孟子·离娄下》:“象往入舜宫,舜在床琴。”不过郭锡良(1997)认为“”与后面的动词可以点断,因此“在”还是动词。典型的方所格介词“在”汉代才产生,如《史记·晋世家》:“子亡在外十余年。”现代汉语绝大部分方言区“在”只有原点用法,张清源(1997)提到成都话中“在”可以用如“到”,有典型的终点(向格)用法。例如:

      (1)这里坐不下,你在那边去嘛。

       (2)好久没有看到看见你了,你好久在这儿来的?

      张清源(1997)还举了汉语史上很多非四川籍作者的文献材料。例如:

      (3)西王母头戴七盆花,驾云母之车,来在殿上。(《敦煌变文集·前汉刘家太子传》)

      (4)我父母没眼睛,把我嫁在这里。(冯梦龙《古今小说》卷38)

      从张文所举材料来看,唐代以降很多“在”就可以理解为表终点,现代官话方言区更是如此。不过上举材料其实属于两种格式:一种是“”(如“在那边去”),一种是“”(如“嫁在这里”),共同语及大部分方言区都只有第二种格式。“把画挂在墙上”的“在”可以替换为“到”,这是因为动词“挂”虽不是位移动词,但动作的实现伴随着位移过程,即“画”从“不在墙上”到“在墙上”。当然,“挂到墙上”与“挂在墙上”语用功能有差异,“挂在墙上”凸显的是状态,“挂到墙上”凸显的是过程。不过从位移角度来看,“墙上”作为位移的终点毫无疑义,因此“在”可理解为表终点。但第一种格式“”中“在”的终点用法更典型,甚至我们基于方言材料推断,第一种格式可能源于第二种格式,即“在”从不典型的向格用法发展为典型的向格用法,成都话中介词“在”就具有上面两种格式。综合汉语史及方言材料,“在”的语义演变路径可概括为:“存在”义动词>方所格介词(原点>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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