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理论背景与核心理论 在当代语言学研究中，形式理论和功能理论各具独特视角。前者认为语言的核心特征来自于语言机制自身，可称为内因学派；后者更注重从交际功能的有效性来解读各项语言法则，可归于外因学派。在功能学派看来，能够影响信息交流效率的基本因素之一是象似性。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参考Haiman对象似性加以梳理、归纳和分类的一系列著作（1980，1983，1985，2008）。在此背景之下，Li（2021）提出以下观点：普遍语法这个内因体系和象似性这个重要的认知因素之间，存在可以预测的相互作用，从而构成本文所介绍的界面理论。该界面理论的核心由两个广普性原则组成： （1）功能性象似补足假说（Functional Iconicity Complementation Hypothesis） 如果造句过程因普遍语法的功能性空缺而受阻，则激活象似性功能。 （2）结构投射均一性法则（Uniform Structural Mapping Principle） 确保从语义关系到结构关系之间的投射同构性（isomorphism）。 （1）所表述的内容在概念层面上极其简单：一旦甲在任内力有不逮，则借助乙的能力加以补足。而该假说的关键在于严格论证普遍语法的确存在功能性空缺。在此澄清两点。首先，一个系统存在功能性空缺，与该系统所具备的功能具有高度优化性之间，并不存在逻辑矛盾。也就是说，（1）与近年来被广泛采用的最简方案理论（Chomsky 1995）没有必然的冲突。其次，鉴于普遍语法被认为来自人脑的生物学结构（即所谓的生物语言学），功能性空缺在生物学系统中比比皆是。比如人体无时无刻都在把摄入的食物分解之后重组为维持新陈代谢的各种化学物质。然而如此复杂（而且往往高效）的体系却偏偏不能合成维生素C，而且这个功能性缺陷可以致命。人体不得不依赖另一个途径，即通过直接进食含维C的食物得以补充。同理，虽然普遍语法的造句功能强大，但是作为一个具有生物学属性的系统，从原则上完全可能存在某些功能性空缺，而通过其它认知手段弥补这种空缺也成为题中应有之义。 （2）来源于对语言机制的认知，即在普遍语法框架中，造句过程从广义上必须完成两次投射（以→来表达）： （3）a.语义关系→结构关系 b.结构关系→语序关系 已知（3）b因语言而变，比如前核心语言与后核心语言。一般情况下，（3）a的实现需要借助一个中间环节：先把语义关系按照一定规律“植入”词项，然后按照词项的语法特性构建相应结构。比如事件和参与者的关系是纯粹的语义关系，通过词汇化表现为带题元角色的动词，然后进一步表达为核心成分与补足语的结构关系。（2）要求（3）a所表述的投射具有同构性，例如一个非对称（在数学上表述为偏序）语义关系必须对应于一个唯一的（因而是可以预测的）非对称结构关系。按照Haiman的理论，同构性也是象似性的特征之一。 任何具备科研意义的理论都必须具备可验证性。针对语言学研究中引入象似性，主要批评之一是象似性表现出来的“统计性质”（statistical nature）（van Langendonck 2010：3）。例如用象似性来解释某类结构的语序的理论，如果在所有语料中只有65%符合象似性，那么这种分析显然无法令人信服。换句话说，如何避免统计性质，是把象似性真正纳入语言学理论的必要条件。本文所介绍的建立在（1-2）之上的界面理论，第一步是独立地论证了普遍语法的两个功能性空缺。只要在造句过程中遇到任一空缺，（1）的作用是保证对象似性的使用达到100%；同时，象似性的这种使用方式往往伴随着一组特异的语法现象，通过普遍语法和（2）的交互作用，这些语言现象便可以在理论上得到完整和精细的解释。总之，在造句层面，当且仅当（1-2）得到满足，象似性必然与普遍语法合作；由此产生的一系列相应语法特征可以被预测，完全不存在随机性或者统计性。下面我们将分别介绍三类语法现象，并对其进行理论分析，以具体展示象似性与普遍语法的互动机制。更详细的阐述见Li（2021）。 2.连动式 通过跨语言的对照比较（汉藏、尼日尔-刚果、阿尔泰、中美、南岛诸语系，巴布亚诸语言和一些克里奥尔语（creoles）），可知以（4）为代表的连动式具有八项语法特点，如（5）所示： （4）a.他拿笔写字。 b.他做饭吃。 c.他吓走了一只熊。 （5）a.含多个动词的单句结构 b.动词之间的语序永远符合象似性（即对应于相应事件的发生顺序） c.只适用于动词（即其它词类不遵循（5）b） d.动词之间没有连词性成分 e.动词之间没有题元关系 f.论元共享（否则不遵循（5）b） g.动词之间的结构关系因具体语言而变，且永远符合该语言的语法规则 h.不同于并列结构 在进一步讨论之前，我们首先需要澄清，连动式并非表面没有连词的并列结构。证据之一是非洲的Gungbe语，其连动式的宾语可以移位、而并列结构的宾语不可以（Aboh 2009）。在普遍语法框架内，这个区别表明两者的句法性质完全不一样。其次，连动式对于共享的宾语有跨语言的统一要求。比如例（4）b里的宾语“饭”只能出现一次并且在动词之间，而并列结构则没有同样的规定。另外，并列结构中的各成分之间的结构关系是对称的且不因语言而改变（见下文），但是连动式中的两个动词是非对称关系并且在不同语言中可以完全不同（见（5）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