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从隐性否定看“差点儿VP”格式的不对称性 本文打算从副词“差点儿”所包含的隐性否定的角度①，来观察和讨论这种隐性否定意义溢出的有关语法效应，特别是“差点儿（没有）VP”格式中形式与意义之间复杂的对应关系。着重回答下面三个问题：（1）为什么“差点儿考上”（=没有考上）的否定式“差点儿没有考上”（=考上了）是合格的，但是“差点儿摔倒”（=没有摔倒）的否定式“差点儿没有摔倒”（=摔倒了）是不合格的？（2）为什么“差点儿摔倒”（=没有摔倒）可以有冗余否定形式“差点儿没有摔倒”（=没有摔倒），但是“差点儿考上”（=没有考上）却没有冗余否定形式“差点儿没有考上”（=没有考上）？（3）“差点儿（没有）VP”格式的形式与意义之间的对应关系是如此不对称、甚至乖违吊诡，以至于语法学家都不堪忍受；那么，在实时的语言交际中，言语大众为什么能够快速而准确地理解这种格式的意义？ 二“差点儿”中隐性否定的语义溢出及其条件 （一）“差点儿VP”句式中的形式和语义因素 袁毓林（2011）已经证明，“差点儿VP”格式的断言意义是其预设和推演的合取：“接近VP，但是没有VP”，“差点儿”是一种否定性的副词。由于“差点儿VP”中的VP又可以是否定形式“～VP'”，因而“差点儿+～VP”的意思便是肯定性的“VP'”。这种复杂的、带有转折性的、有时甚至是双重否定式的语义结构，使得这种格式易于成为一种主观化的表达形式，可以表达说话人的对于VP（或VP'）所表示的事态的实现与否的心理评价。例如： 1）a.范进差点儿考中。（没考中） b.范进差点儿没考中。（考中了） c.范进差点儿落榜。（没落榜） d.*范进差点儿没落榜。（落榜了） e.范进差点儿没落榜。（没落榜） 2）a.金融改革差点儿成功。（没成功） b.金融改革差点儿没成功。（成功了） c.金融改革差点儿失败。（没失败） d.*金融改革差点儿没失败。（失败了） e.金融改革差点儿没失败。（没失败） 3）a.公牛队差点儿赢了这场比赛。（没赢） b.公牛队差点儿没赢这场比赛。（赢了） c.公牛队差点儿输了这场比赛。（没输） d.*公牛队差点儿没输了这场比赛。（输了） e.公牛队差点儿没输了这场比赛。（没输） 经过朱德熙（1959、1980）、吕叔湘（2009/1980）、毛修敬（1985）、石毓智（2001/1992）和沈家煊（1999）等的一系列研究，我们可以知道这样的事实：“差点儿VP”格式的成立与否及其语义解释，跟其中的VP是肯定形式还是否定形式有关，还跟说话人对于VP（或VP'）所表示的事情的期望还是不期望有关。具体地说： （1）肯定形式的“差点儿VP”差不多总是成立的，其语义解释是否定性的“接近VP，但是没有VP”，如例1）-3）的a和c所示； （2）否定形式的“差点儿VP”（即“差点儿+～VP'”）能否成立跟说话人的期望有关，如果VP’所表示的事情是说话人所期望的，那么“差点儿+～VP'”可以成立，其语义解释是肯定性的“接近～VP'，但是VP'了”，如例1）-3）的b所示；反之，如果VP'所表示的事情是说话人不期望的，那么“差点儿+～VP'”不能成立，如例1）-3）的d所示； （3）说话人的期望vs.不期望这种语言之外的意思（extra-linguistic force），往往通过选择具有积极vs.消极意义的词语来传达，比如例1）-3）中的“考中vs.落榜、成功vs.失败、赢vs.输”；这种积极意义的词语可以记作“VP+”，这种消极意义的词语可以记作“VP-”；这样，不能成立的“差点儿+～VP'”可以改写为“差点儿+～VP'-”； （4）虽然表示肯定意义“VP'-了”的“差点儿+～VP'-”是不能成立的，如例1）-3）的d所示；但是，表示否定意义“没有VP'-”的“差点儿+～VP'-”是可以成立的，如例1）-3）的e所示。这样，这种否定形式的“差点儿+～VP'-”跟肯定形式的“差点儿+VP-”成为同义异形句式；也就是说，“差点儿+～VP'-”是一种冗余性的否定格式； （5）肯定形式的“差点儿VP+”表示说话人希望实现的事情接近实现而最终没有实现，含有遗憾的意思，如例1）-3）的a所示；肯定形式的“差点儿VP-”表示说话人不希望实现的事情接近实现而最终没有实现，含有庆幸的意思，如例1）-3）的c所示；否定形式的“差点儿+～VP'+”表示说话人希望实现的事情接近没有实现而最终实现了，含有庆幸的意思，如例1）-3）的b所示；冗余否定形式的“差点儿+～VP'-”也表示说话人不希望实现的事情接近实现而最终没有实现，含有庆幸的意思，如例1）-3）的e所示。 （二）“差点儿VP”句式中有关语义因素的配置格局 在上述现象中，有两个事实特别重要，需要从理论上作出解释：（1）为什么例1）-3）d这种表示肯定意义“VP'-了”的“差点儿+～VP'-”格式是不能成立的？（2）为什么会出现例1）-3）e这种表示否定意义“没有VP'-”的冗余否定格式“差点儿+～VP'-”？显然，这两个问题有某种内在的相关性；但是，为了简单和方便，下面我们还是依次分别讨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