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庄子的“道”是对老子的“道”的继承和发展。老子的“道”强调“道”的本体论与宇宙论,庄子的“道”强调人得“道”后心灵的境界;老子的“道”强调其创生性(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重视“道”中“反”的规律及“道”的无为、不争、柔弱、处后、谦下等特性,庄子的“道”避开这些特性,努力寻求通过得“道”而达到精神境界的超升(陈鼓应1987:90)。“道”无论作为一个哲学术语,还是文化术语,其含义复杂而微妙。将“道”译成外语,绝非易事。“道”在西方语言中的最早译文是vervbum(徐来2008),意为“至高之神的语言”。这显然带有神学色彩。1823年,法国汉学家雷慕沙(Abel Remusat)在《一位中国哲学家:老子的生活及学术怀述》中强调,vervbum不能完全表达“道”的含义,“道”有“存在”(Souverain Etre)、“理性”(raison)、“道路”(way)三重意义,只有“逻各斯”(logos)比较接近“道”的含义(邬昆如1976:3)。雷慕沙的继承人儒莲(Stanislas Julian)不赞同雷慕沙的观点,认为“道”不含有行动,也没有思想,没有判断,更没有理智(徐来2008)。1842年,儒莲在其《道德经》法译本中将“道”译成way之后,“道”在西方语言中的译文变得多姿多彩①(刘乾阳2012)。例如,有神论(单一神教、多神教、自然神论)的“道”的译文有“圣灵”(Spirit)、“上帝”(God)、“原动力”(The Providence)、“大道”(Tao,Dao or Tau)、“大名”(Name)、“自然”(Nature)、“存在”(Existence)、“宇宙法则”(Principle or Reason)、“宇宙之流”(The Flow of the Universe)等;无神论的“道”的译文有“道路”(Way)、“道”(Dao,Tao or Tau)、“路”(Path or Road)等(刘乾阳2016)。 2 《庄子》第一个英译本的出现 英国汉学家巴尔福(Frederic Henry Balfour)清末以商人身份来华,曾任上海《字林西报》(North China Daily News)总主编,1883年编写并出版适合中高级阶段的对外汉语口语教材《华英通俗编》(Idiomatic Dialogues in the Peking Colloquial,for the Use of Students)(上海字林洋行出版)。巴尔福对中国文化很有兴趣,对道家学说也颇有研究。1881年,他在上海、香港、横滨、伦敦出版了The Divine Classic of Nan-Hua,Being the Works of Chuang Tsze,Taoist Philosopher(《南华经:道家庄子的著作》),第一次将《庄子》完整地引入西方世界,对《庄子》思想在西方的传播产生了重要影响,也对后来《庄子》译者提供了参考或借鉴。例如,理雅各(James Legge)在其《庄子》译本(1891年初版)的译序中肯定了巴尔福的首译之功,称他“第一个揭开了《庄子》的面纱,其成就可嘉”(Legge 2016)。但巴尔福的译本因准确度不够而常遭后人诟病。例如,翟理斯(Herbert A.Giles)在其1889年出版的全译本Chuang Tzu:Mystic,Moralist,and Social Reformer(《庄子:神秘主义者、道德家和社会改革家》)的译序中,指出巴尔福译本存在不少错译:巴尔福将《庄子·庚桑楚》“介者拸画,外非誉也”(被砍掉腿的人不在乎外表打扮,因为他已经将贬损和赞誉置之度外)一句译为“Servants will tear up a portrait,not liking to be confronted with its beauties and its defects”(仆人们将撕毁那副画像,它的美和缺点就再也见不到了),全然改变了原文的意思。笔者汉英对照阅读了巴尔福译本,基本认同翟理斯的评价,但同时发现巴尔福对《庄子》“道”的翻译非常用心,许多地方可圈可点。 3 巴尔福对《庄子》“道”的英译 迄今为止,《庄子》的英译本约有30种。名家的摘译本有:冯友兰(1931)、Arthur Waley(1939)、E.R.Hughs(1942)、林语堂(2012)、Burton Watson(1964)、Thomas Merton(1965)、A.C.Graham(1981)、Thomas Cleary(1991)、Paul Kjellberg(2001)等。全译本有8种:Fredric Henry Balfour(1881)、Herbert A.Giles(1889)、James Legge(1891)、James R.Ware(1963)、Burton Watson(1968)、Victor H.Mair(1994)、Martin Palmer(1996)、汪榕培(1997)等。以上译本各具特色。例如,冯友兰译本(1931)是第一个由中国学者英译的《庄子》译本。冯译汲取了一些前人的译著成果(如,其“道”的英译受到了巴尔福译“道”的影响①,在翻译中广泛参考了郭象的注解,也加进了自己的哲学解读。冯译本是第一个“更注重庄子之哲学思想的译本”(冯友兰1931:1)。就全译本而言,Giles译本基本是意译,字里行间增加了不少诠释;Legge译本忠实原文,附有大量注释,是学术性译本,也是迄今最权威的译本;Ware译本不少地方用了古雅甚至生僻的词,颇具古韵;Watson译本总体用词通俗,流畅自然,也比较忠实原文,是广受欢迎的译本;Mair译本注重语言的文学性,用词讲究,有的地方甚至用诗的形式表达,一些专用名词采用意译,这个译本也很受欢迎,1998年再版,甚至带动了美国的《庄子》研究热(蒋骁华2020);汪榕培译本是第一个中国学者的全译本,“充分吸收近几十年来我国在古典文学研究方面所取得的各项成果”(汪榕培1997:63),忠实原文,通俗易懂。Palmer译本是最新的外国汉学家全译本,是Penguin Books之一,英语清新简易,表达自然流畅,注释适度,每章配以一幅极具古韵的中国山水画或人物画,大的段落之间用黑白树叶插图隔开,是目前最受欢迎的译本(蒋骁华2020)。本文重点探讨巴尔福(1881)对“道”的翻译。 通行的《庄子》原文本含内篇7篇,外篇15篇,杂篇11篇,共33篇。巴尔福的《庄子》英译本也是33篇,是全译本。33篇原文中共有364个“道”字,其中33个“道”不是哲学意义上的“道”。具体地说,17个“道”是“说、表达”的意思,例如“孰知不言之辩,不道之道?”(《齐物论》);14个“道”是“道路”的意思,例如“道行之而成,物谓之而然。”(《齐物论》);2个“道”是“引导、指导”的意思,例如“而欲兼济道物,太一形虚。”(《列御寇》)。此33个“道”不在本文讨论范围。哲学意义上的“道”共331个。巴尔福对这些“道”有至少18种英译,参见图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