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清一代,由于满族和汉族的长期交融,使得清代的文化呈现出前所未有的特点。满族虽然在满族小聚居与汉族大杂居的状态下逐渐汉化而放弃自己的语言——满语,但满语文仍然对汉民族的语言文化产生了不可磨灭的影响。这种影响既体现在语言上,也体现在文化上,甚至还体现在学术研究上。汉语音韵学作为一门学科,有其特有的传统,但从现有的文献来看,汉语音韵学在清代深受满语文的影响。罗常培在《汉语音韵学的外来影响》中指出:“根据方块汉字研究汉语音韵学当然要比根据标音文字的事倍而功半。不过声韵本乎天籁,出于喉舌唇吻的自然,无论古今中外,文字的体系尽管不同,而发音的原理是不会两样的。那么,在历史上因为文化的接触,得到启发的机会,借用外来的发音条理来整理汉字的音韵,自然会有相当的进步。假如我们不抹杀音韵学史上的事实,平心静气地来推求汉语音韵学严谨的因果,我们就得承认它曾经受了几次的外来影响。”①罗常培先生所谈的外来影响,一是印度梵语的影响,二是罗马字母的影响,三是满文字头的影响,四是近代语音学的影响。印度梵语的影响、罗马字母的影响和近代语音学的影响在后来的研究中得到学者的普遍关注,而满文字头的影响则较少有学者讨论。本文即在罗常培先生讨论的基础上进一步探讨满语文对清代汉语音韵学的影响。 二、满语文对清代汉语音韵学的影响 (一)促进了传统注音方法反切的改良 罗常培很早就注意到满语文对传统注音方法——反切改良所产生的影响,他以李光地、王兰生等奉敕编纂的《音韵阐微》为对象讨论了这个问题。李光地等依据满文的合声切法对传统韵书中的反切进行了前所未有的改良,如“公”由“古红切”改为“姑翁切”。虽然在李光地之前,明朝的吕坤《交泰韵》和清初杨选杞《声韵同然集》也都进行过反切的改良,但都没有像李光地等《音韵阐微》那样的进步,其根本原因就在于李光地等人的改良是依据满文的合声切法进行的,而其他学者则没有相应的理论和实践基础。由此足见满文的合声切法对传统反切改良所产生的影响。这一点自罗常培提出之后,又有不少学者进行过讨论,兹不再赘述。 (二)促进了汉语音韵学新术语的产生 1.“尖音”“团音”的产生 “尖音”和“团音”这两个术语合称“尖团音”。“尖团音”是有清以来才有的音韵学术语。“尖团音”这一术语最早出现在《圆音正考》一书之中,《圆音正考·存之堂序》解释说:“试取三十六字母审之,隶见溪郡晓匣五母者属团,隶精清从心邪五母者属尖。”②现在学者都认为“尖团音”得名于满文字头的形状,“尖音”对应的是满文的尖头字母,“团音”对应的是满文的圆头字母。 但是值得注意的是,现在我们讨论的“尖团音”都是指见组的细音字和精组的细音字而言的,然而《圆音正考》的作者并没有特别说明只有见组的细音字才能叫“团音”,只有精组的细音字才能叫“尖音”。事实上,从《钦定清汉对音字式》所规定的满汉对音规则来看,不论洪细见组字对应的都是圆头的满文字母,精组字对应的都是尖头的满文字母。那么尖团音最初到底是指什么呢? 《圆音正考》成书于1743年(或之前),与之最为接近的是1746年成书的屯图的《一学三贯清文鉴》。屯图在《一学三贯清文鉴》中正是按照《圆音正考·存之堂序》的说法列举尖团音的,如表1和表2所示③。
由表1可以看出,“团音”和“尖音”所对应的汉字完全相同,但满文对音却不同,这说明所谓“团音”和“尖音”是指满文字头的形状的。由表2可以看出,不论洪细,圆头的满文字母都称为“团音”。这充分说明,所谓“尖团音”最初都是指满文字头形状的“尖”和“圆”,“尖音”和“团音”并不专门对音精组细音字和见组细音字。 那么,现代学术界所习用的“尖团音”的概念是如何产生的呢?我们认为这仍然与《圆音正考》有密切的关系。《圆音正考》对后世的影响很大,它虽然没有直接说只有见精组细音字才是“尖音”和“团音”,但它的实际列字则只有见组细音字和精组细音字,这是由其著书的目的决定的。《圆音正考》的目的是教满旗人辨析在学习汉语时难以分辨的见精组细音字的字音。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尖团音”的概念就逐渐固定在见精组细音字上了。如《对音辑字》说“圆音尖音皆依《圆音正考》所订”。 其实,早在《圆音正考》之前,就有专门教人们辨析现在所谓“尖团音”的著作,这就是乾隆元年(1736)成书的石津的《清音辨》。这本书的目的是教满旗人辨析“清音”和“浊音”。该书范例指出:“集内字傍以宣佥者止有瑄签憸三字是清音,其余字傍以宣佥者俱浊音。以旬以且者皆清音,然只有绚具二字是浊音。凡字傍以具者皆浊音,学者不可不查。”石津所谓的清音和浊音,现在看来分别都是精组细音和见组细音,亦即学术界习用的“尖音”和“团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