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平声字今读仄声”现象摭考

      从古到今，汉语的语音不断地发生着演变。音韵学上的古音学、今音学和北音学的分科，就是语音演变的结果。关于古音，依据李荣（1982：40）的定义，是指“《切韵》《广韵》所代表的语音系统”。按照汉语语音演变的规律，古平声字一般今读阴平或者阳平。然而，我们发现在现代音读中，一些仄声字在古代是读平声的，也就是说，上古的一些平声字到中古再到现代的语音演变中，存在“古平声字今读仄声”的现象。这种现象，与古平声字语音演变的一般规律不吻合，是语音演变的一种例外？还是存在另外一条隐性规律？值得深入分析。笔者参照《平水韵》平声韵字表，对“古平声字今读仄声”现象进行分析，以探缘由。

      一、“古平声今读仄声”字摭拾

      本文所摭拾的古平声字，主要是《平水韵》的平声韵字（参酌王力《古代汉语》第四册的《诗韵常用字表》）。以《平水韵》收录的平声韵字作为摭拾对象，是因为《平水韵》收录的是一般常用的韵字，具有较强的代表性。另外，《平水韵》是唐宋以降诗人用韵的主要依据，对其韵字的声调分析，自然会关涉到诗歌用韵的分析，这便于本文从诗歌用韵分析中辨别字音的平仄。为了便于古今音读的对比，今音依据《汉语大字典》（以下简称《大字典》）的标注。我们筛查韵字的标准，首先是摭拾《平水韵》平声韵字中今读仄声的韵字，然后再依据《大字典》的标音（仅有一个仄声音读，或者全是仄声音读）进行逐一比对，最终确定“古平声今读仄声”的韵字。《大字典》收字54678字，笔者尚无法对所有“古平声字今读仄声”的汉字进行穷尽式收集。由于《大字典》在编纂过程中的一个重要注音原则是：“中古音以《广韵》《集韵》等切韵音系的韵书为主要依据……如果几种韵书的反切相同，便只取《广韵》的反切；几种韵书的反切不同，则在《广韵》中选取主切。《广韵》没有的，取《集韵》；《集韵》没有的，再取其他韵书、字书。”（储定耕，1987：82）因此，我们在遴选过程中，特别关注《大字典》的仄声字是否有《广韵》音读的标注。

      根据筛查标准，《平水韵》为平声、《大字典》标为仄声音读的共有6个字，分别是：痿、崽、闽、纫、疝、嵌，其中，疝和嵌字，《大字典》注音时标注了《广韵》有两读以上，且都有仄声调音读，其今音的仄声调有《广韵》的仄声音读来源，不是本文要分析的对象。剩下“痿、崽、闽、纫”等4个字，《平水韵》都为平声，《大字典》标注“痿”“崽”“闽”3个字在《广韵》中有两读，均为平声调；“纫”字在《广韵》中只有一个平声音读。这4个字在《大字典》中都只有一个仄声音读。也就是说，本文所提的“古平声字今读仄声”的韵字，就是特指《平水韵》只有平声韵、《大字典》只有一个仄声音读，且标注《广韵》只有一个平声音读（或者两读且都为平声）的韵字，即上述4个字。下面，将这4个字的有关情况汇总成表一进行比较。

      

      表一中《广韵》韵部标识两个韵部的，表示两个平声音读分别所属的韵部。根据表一所示，表中4个今读仄声的字，在上古音中，无一例外的都属平声字，在《平水韵》和《广韵》中也都属平声字（《大字典》标纫、闽二字上古音为谆部，表中标为文部）。①这里需要弄清楚两个方面的问题：一是这4个字，中古是否有仄声音读？二是《大字典》对这4个今读仄声韵字的审音是否存在错误？弄清这两个问题，才能清楚解释“古平声字今读仄声”的现象。

      二、“古平声今读仄声”字语音演变简析

      要解决“平声今读仄声”这一问题，可以分两个层次来分析这4个韵字的语音演变问题：第一个层次是从上古到中古的语音演变，第二层次是从中古音到现代语音的演变。从第一层次来说，主要考察这4个字到中古时代，最重要的是《广韵》时代是否存在仄声音读的变化？从第二层次来说，主要考察《大字典》的仄声音读是否有中古韵书或字书仄声音读的来源。为此，我们重点对这4字的中古语音及其以后的语音演变情况作个简单梳理。

      痿：《大字典》注为：“《广韵》於为切，平支影，又人垂切。微部。”今考《原本广韵》和《重修广韵》②，均有平声两读，无误。但《重修广韵》有三读，在支韵“人垂切”下又注另一音为“於佳切”，只是在“於佳切”下找不到该字，又音不互见。《附释文互注礼部韵略》《增修互注礼部韵略》也都是平声两读。《集韵》平声三读；仄声两读，一读为上声贿韵下“邬贿切”，一读为寘韵下“於伪切”。《五音集韵》为平声两读，仄声两读。《御定全唐诗》中，“痿”只出现三次：陆龟蒙诗出现两次，均为长诗，一为《袭美先辈以龟蒙所献五百言既蒙见和复示荣唱至于千字提奖之重蔑有称实再抒鄙怀用伸酬谢》，全诗200句五言诗，押韵工整，都押支韵，“痿”为韵脚，当读平声；另一处为《奉酬袭美先辈吴中苦雨一百韵》，“痿”为句脚，句脚平仄工整，依规律当读平声。另一处为李商隐的《行次西郊作一百韵》，“痿”在句中，可平可仄。“痿”的仄声音读有《集韵》《五音集韵》等来源。

      崽：《大字典》注为：“《广韵》山佳切，平佳生。又山皆切，《集韵》子亥切。”今考《原本广韵》和《重修广韵》，均有平声两读，无误。但《广韵》的“山皆切”不能对应《集韵》的“子亥切”。因为《集韵》已有平声皆韵的“山皆切”，《集韵》有两个仄声音读，分别是上声海韵的“子亥切”和止韵的“想止切”。《大字典》标注有误。《方言》卷十：“崽者，子也。湘沅之会，凡言是子者谓之崽，若东齐言子矣。”郭注“崽音枲，声之转也”。又注“声如宰”。如按郭注，当读上声。《大广益会玉篇》有三读，一读仄声，两读平声。卷八思部下列有“崽”字，释为“子改山皆二切，《方言》云‘江湘之间，凡言是子曰崽’”。卷二十二山部下所列“崽”字，注音为“山皆切”。《附释文互注礼部韵略》《增修互注礼部韵略》均失收此字。《五音集韵》一个平声音读，两个上声音读。“崽”的仄声韵有《集韵》《大广益会玉篇》《五音集韵》等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