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G210 [文献标识码]A 主持人语:无论是在哲学还是具体认知科学中,身体问题的提出都具有理论范式转变的意义,即从心身二元、以心统身转向身心合一、以身统心。传播学引进身体理论同样隐含着对传统理论的不满。与传统理论把传播视为主体间的精神交往不同,具身传播把传播看成身体间的互动,其中的意义和理解都来源于身体图式的互构。就是说,身体在传播活动中具有基础性地位,离开了身体就无法理解意义的生成、传达与理解,而所有这些与具体传播活动中身体是否在场并无直接关系。换句话说,不管身体是否出现在传播现场,其在传播活动中的基础性地位都无法动摇。具身其实是对身体与世界相互指涉、难分彼此的有机关系的主题化。我曾把身体视为一切媒介的媒介,即“元媒介”,离开了身体,传播就会变得不可思议。从梅洛庞蒂“世界之肉”的思想看,所有的媒介都是一种肉体的介质,是我们与通达对象共有的皮肤(身体)。身体或媒介是我的意向的界面与表面。所以,媒介不仅仅是对象之载体,而且也是通达对象的现象本身。媒介与身体的这种哲学存在论意义还有待传播学进一步发掘,特别是在数字化媒介高度发达的今天。总体看,传播学关于身体问题的研究还流于对哲学和认知科学研究成果的演绎,如何从传播学自身出发,并结合媒介技术的发展来加深这个问题的研究,是我们需要努力的方向。 主持人:芮必峰 身体之于传播具有不可或缺的重要意义。麦克卢汉、基特勒、唐·伊德、彼得斯等学者都曾在著作中论证过身体作为媒介的学术合法性,并阐述了身体媒介与传播实践之间的联结共生关系。身处媒介技术日新月异的今天,以大众传播为范式构型的传播理论对现实社会越来越缺乏应有的解释力,这也使得人们对于身体问题的讨论日渐转入媒介研究的理论谱系中。早在2000年左右,西奥多·夏兹金、尼克·库尔德里、布鲁诺·拉图尔等学者就纷纷将自身的研究旨趣聚焦在媒介这一元物质基础上,认为媒介的实践过程对于现实社会具有很强的形塑力与建构力,并致力于推动媒介研究的实践范式转型(顾洁,2018)。在此背景下,学者们对于身体媒介的讨论大抵出现了两种实践范式,一种是基于肉身面向的具身实践,另一种是基于主体面向的存在实践。具身实践把身体从智力上空拉回到现实语境中,将身体作为人类介入世界的经验质料,关注身体机能与媒介技术之间的多元联结关系,以期从具身的整合视角来窥探人类社会的传播实践逻辑(刘海龙、束开荣,2019)。存在实践则把身体视为主体与客体连结在一起的原初空间,强调传播研究要将身体的在世存有作为基本的立足点,并据此考察传播实践与人类存在之间的根本关联(孙玮,2018)。相较于具身实践与存在实践,媒介学更加关注身体的中介化意义,强调身体在思维与存在、精神与实体之间发挥的实践转化作用。 媒介学是法国学者德布雷提出来的学术构想,它打破了既有传播观念对于媒介内涵的认知局限,将媒介的定义拓展为“在特定的物质和技术条件下,担保思想观念得以获得社会存在的载体、关系和手段”,让人们在身体的媒介研究中找到了思想上的“入口”与“抓手”(雷吉斯·德布雷,2014:7)。媒介学在精神与物质、主体与客体、技术与文化之间架起了一座媒介的桥梁,日益成为人们探讨身体问题时不能绕过的理论地带。那么媒介学中的身体中介思想对我们进行身体研究又有着什么样的理论贡献与独特意义呢?为了更加系统地探究这些问题,本文从媒介学的视阈出发,把身体作为研究的中心观照,遵从逻辑起点、思想进路、功能实现与理论特质的研究路径,对媒介学中的身体观念与理论构想进行了系统考察,以期探访一种中介化的身体传播思想。 一、逻辑起点:媒介学把身体视为媒介的理据基础 媒介学打破了既有传播理论对媒介内涵的本质规定性,极大地延伸和拓展了媒介的“管道隐喻”范畴,也让身体获得了自身得以作为一种媒介的理据合法性。那么,媒介学把身体视为媒介,是出于什么样的理据考量与价值判断呢?我们若要对这一问题做出回答,就要把身体纳入到媒介学的思想基质中,从逻辑起点上考察身体在媒介学中的底层结构与范式功能。德布雷把媒介学的知识构型比喻为一个三面体,包括文化的观念形态、技术的物质体系与政治的组织制度,它们之间的互动联结构成了媒介学的思想体系(雷吉斯·德布雷,2016:92)。而在这一思想构型中,身体作为一种媒介,它启发了精神、连结了物质,介入了实践,是媒介学得以形塑的重要元素与基础装置。 (一)观念形态:身体启发了精神 自古希腊以降,以柏拉图、笛卡尔、康德为代表的先验哲学家相继奠定了西方二元对立的思想传统,他们重视精神思维而轻视物质存在,关注和强调思想观念对于物质世界的引领作用。德布雷对“观念引领世界”这一论断大为质疑,认为观念本身并不会“发热发烫”,而是拥护观念的人使其“发扬光大”(雷吉斯·德布雷,2014:213)。进一步说,是身体启发了精神,而不是精神启发了身体。值得注意的是,德布雷所说的“精神”不仅是个体向度的心理动机,更是集体向度的信仰主张。德布雷在考察基督教的信仰机制时发现,信仰只有在组织性的社会集体中才会保持生机,否则就会在文本性的符码表征中走向僵化与沉寂。可见,德布雷把身体视为精神的物质性基础,并看到了身体媒介对于精神观念形塑的潜在影响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