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象学视角下媒介与时间关系的 批判性重述

作 者:

作者简介:
吴飞,浙江大学传媒与国际文化学院教授(杭州 310018);洪长晖,上海大学新闻传播学院副教授(上海 200444)。

原文出处:
新闻大学

内容提要:

我们都生活在时间之中(in time),似乎只有在面对时间这个维度的时候,社会身份、地位、阶层等的差异才显得不那么重要,众生才是平等的,因为此在都必须面对“向死而生”的境况。但这并不意味着不存在时间的争斗,相反,时间的竞争一直是现代社会的驱动力,这里充斥着权力的触角。从新闻传播实践看,所有的事件,都是时间中的事件;所有的秩序,都是时间的先后安排。报纸上的版面安排、广播电视节目表、各种网页置顶,以及排序算法,看似在争夺空间位置,实则都是时间的法则在起作用。基于此,本文认为,新闻传播学应该有一个新闻传播时间学的研究分支。


期刊代号:G6
分类名称:新闻与传播
复印期号:2022 年 08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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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G206 [文献标识码]A

       2014年春节联欢晚会上,歌手王铮亮以一曲《时间都去哪了》深深打动了万千观众的心。

       可时间到底是什么呢?我们也许会面临着奥古斯丁(Saint Aurelius Augustinus)的言说窘境:“时间是什么?没人问我,我很清楚;一旦问起,我便茫然。”(奥古斯丁,1964:242)不过,在人类不断探索未知的进程中,奥古斯丁的“茫然”并非不可廓清。如果宇宙起源于大爆炸,那么大爆炸既是空间之始,也是时间之始。关于时间有许多不同的定义,来自《牛津词典》和《韦伯斯特新世界学院词典》的解释如下:时间是一种尺度,物理学的定义是标量,借着时间,事件发生之先后可以按过去—现在—未来之序列得以确定(时间点/时刻),也可以衡量事件持续的期间以及事件之间和间隔长短(时间段)。这一定义是哲学层面高度抽象的解释。科学家的说法似乎总是将时间与空间勾连在一起讨论的。1908年,在有关“空间与时间”的讲座中,闵可夫斯基(Hermann Minkowski)阐释了其四维时空理论。他将虚的时间坐标替换为实的时间坐标,并利用一个四维实矢量空间来表述时空的四个自变量(x,y,z,t)。这个空间中的点与时空中的事件一一对应。物理学的基本观念是,时间是连续的、不间断的,也没有量子特性。爱因斯坦(Albert Einstein)就认为,现在、过去和将来之间的差别只是一种错觉,人们经常说的回到过去是建立在一个不存在的逻辑基础上的。霍金(Stephen William Hawking)则认为宇宙的时间有一个起始点,由大爆炸开始,起点没有“之前”一说,这个观点不过是爱因斯坦观点的另一种表述而已(卡洛·罗韦利,2019:15)。

       时间肯定不是自然物那样的实体,它看起来是一种外在于人的自然存在,但它又与人类密不可分。有意思的是,虽然不能确切地描述时间是什么,但人类却可能制造出各种时间的机器:沙漏、日晷、时钟、手表(机械的、石英的),千姿百态,不一而足。当人类将时间具化为时间的机器时,时间与媒介建立起了联系。因为所有的时间机器都是一种媒介,勾连的是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他人)的关系。依据麦克卢汉和彼特斯的观点,可以将媒介看作一种容器(vessels)或者一种环境(environment)。从这个视角来看媒介,就包含了这样一种可能性——将人类的生存状态与媒介的发展直接联系起来。本文理解的媒介更接近于彼得斯的思考,他在《奇云》一书中将媒介看成是我们的境况、我们的命运,以及我们面临的挑战(彼得斯,2020:61)。也就是说,可以将媒介研究的使命定位在对我们的境况进行总体上的沉思上。这种思考的好处是,打开了传播学思考媒介的视野,嫁接起了跨学科分析媒介与沟通之桥梁,也许为传播学研究开辟出一条新的道路。

       本文同意爱因斯坦的基本观点,即不能把时间、空间、物质三者分开解释(拉塞尔·韦斯特·巴甫洛夫,2020:28)。时间与空间一起组成四维时空,构成宇宙的基本结构。遗憾的是,传播学有不少关于空间和场景的分析,但时间维度上的讨论则相对较少。哈罗德·伊尼斯(Harold Adams Innis)的那本《变化中的时间观念》虽然被译介成中文,但与他的其它著作相比,这本著作激起的反响似乎并不热烈,而且这本书并非严格意义上的关于时间、空间与媒介的理论,从中找不到何为“变化中的时间观念”的答案。乔治·古尔维奇(Georges Gurvitch)、罗伯特·K.默顿(Robert K.Merton)、皮蒂里姆·索罗金(P.Sorokin)等著名社会学家对社会时间的探讨也很少得到传播学者的呼应。约翰·哈萨德(John Hassard)就明确指出:“在现代社会学研究中,时间一直是某种缺席的变量。”(约翰·哈萨德,2009:1)直到贝尔纳·斯蒂格勒(Bernard Stiegler)的《技术与时间》三部曲,以及哈尔特穆特·罗萨(Hartmut Rosa)的《加速:现代社会中时间结构的改变》受到学界关注,时间问题开始受到一些传播学者的关注。本文关心的问题是,作为传播学者,当我们在研究媒介、传播和沟通时,时间又是如何运作的?是媒介决定了时间,还是时间决定了媒介?当我们讨论网络社会时,这只是一种空间的维度,还是也包括了时间的维度?本文将对上述关键问题进行回答。

       一、人类文明中的时间与“时间”的社会反思

       在伊尼斯那里,文明的发展会涉及空间与时间问题。其观点的新意在于,他认为一个成功的帝国不仅要充分认识到空间问题(既是军事问题,也是政治问题),而且必须要认识到时间问题(既是朝代问题和人生寿限问题,也是宗教问题)。他认为,西方文明一直偏重空间扩张,而忽视文明的时间传承,其后果是损害文化的继承和发展。当全球疆土被相对固定下来之后,时间轴上的文明传承问题才渐渐被重视起来(伊尼斯,2013:38)。

       比利时物理化学家、诺贝尔化学奖获得者普里戈金(Ilya.Prigogine)饶有意味地说过:“在某种意义上,凡是对文化和社会方面感兴趣的人,都必定以这种或那种方式考虑时间问题和变化规律。反过来说也对,凡是对时间问题感兴趣的人,也都不可避免地对我们时代的文化和社会变革发生某种兴趣。”(普里戈金,1986:7)确实如此,尽管“时间命题”凸显的历史算不上久远,可是与之相关的讨论则从一开始就与人的存在密不可分。埃利亚斯(Norbert Elias)就非常明确地指出“时间”需要“改弦易辙”。在《论时间》中,埃利亚斯写道:“时间的社会学研究直至今日都无建树。有一部分的原因在于,时间问题总是——就连社会学家也是——以传统哲学的方式来讨论。”而实质上时间“不只是每个个别的人通过学习与先行经验而得来的;除此之外,它也深烙印在人的世代长链之中”(郑作彧,2018:26)。埃利亚斯的呼告当然不无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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