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觉审美、听觉审美与触觉审美  

作 者:

作者简介:
朱宝洁,暨南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广州 510632)。

原文出处:
浙江学刊

内容提要:

后现代审美有三种异曲同工的重构,即视觉审美、听觉审美与触觉审美。视觉审美被消费社会引导下的视觉文化所裹挟,日趋浅层化、感官化、同质化,引发审美精英的烦扰甚至是恐惧。听觉审美的初衷是消解视觉权威,重新寻回审美本真,但现代技术的发展将纯粹听觉领域的音乐整合进世界图像的狂欢,导致听觉审美未能完成使命。对长期被压抑的触觉审美的挖掘,不仅是对现代美学轻身体感官,重理性意志的纠偏,而且也是人们实现以感官对抗技术,反思现代启蒙的途径。由此,视觉审美、听觉审美与触觉审美的三重表征内括于后现代的反叛之中,共同组建了对抗单一现代性的多元审美批判。


期刊代号:B7
分类名称:美学
复印期号:2022 年 03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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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20世纪初期开始,西方美学在经历了心理学转向与语言学转向之后,到20世纪后期进入了文化转向。对后现代美学有直接影响的弗雷德里克·詹姆逊将后现代社会视为突出视觉的形象社会,认为“在文化领域中后现代性的典型特征就是伴随着形象生产,吸收所有高雅或低俗的艺术形式,抛弃一切外在于商业文化的东西”①。但纯粹的视觉化并不能够概括后现代美学的全部特征。在视觉审美遭受到视觉文化研究的批判之后,原本集中于音乐和乐感领域的听觉审美研究向审美—文化研究领域扩散,原本集中于雕塑、陶瓷等艺术作品或平面设计、材料包装艺术中的触觉审美也被用来对抗视觉压制。因此,后现代审美存在着三种表面不同但却具有内在相似性的重构,即视觉审美、听觉审美与触觉审美,这三者都是后现代审美重构②的突出表征。它们内在于后现代话语场域之中,是对现代个体遭受“物化”围攻的救赎,也是对现代性进行批判和重塑的方法。

      一、视觉审美:视像泛化与审美批判

      视觉审美的产生源自整个社会文化的视觉转向,尽管这一转向并非我们这个时代所独有,但当下的视觉转向从强度和广度上都超越了之前的诸多视像表征系统。从19世纪开始,摄影术与电影的诞生一起孕育了这一转向。最早发现这一状况的巴拉兹对电影寄予厚望,因为电影的新技术促成了不同于印刷语言的新的表现方式和叙述方式。他说:“电影艺术的诞生不仅创造了新的艺术作品,而且使人类获得了一种新的能力,用以感受和理解这种新的艺术。”③巴拉兹的积极态度源于相较于印刷文化仅“可理解”的特征,视觉文化以“可见”身体或是表情器官而具有更丰富的思想与美学含义。然而,巴拉兹的审美期待没过多久便因图像的极大丰富性及其所导向的“视觉审美霸权”而落空了。紧随视觉转向而来的,便是视觉审美逐渐向浅层化、庸俗化、同质化的转移,由此而来的审美批判也使视觉审美原本的美学特征消失殆尽。视觉审美资料的极大丰富尽管提高了普罗大众的审美感知力,却也限制了主体对世界的把握。尤其是当生产领域如此众多纷杂的图像涌入消费领域,带来的不仅仅是高度的视觉化,更是普遍的视觉化。

      高度视觉化表现在大众对“可见”的普遍诉求上。在后现代社会,形象就是商品,被形象环绕着的大众成为了被动的欣赏者与消费者。这种被动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对消费品外观的极度关注上,即通过视觉审美的表层化引起的消费行为。对此,詹姆逊认为:“……美感的生产已经完全被吸纳在商品生产的总体过程之中。”④另一方面,物质本身并非视觉关注的全部,更为隐藏的是与物品相关的其他视觉关注,例如对物品所代表的社会身份的关注。这种关注是意义的生产和欲望的满足。视觉关注的感官化使得原本静观凝视的审美过程变为了消遣式的接受。对此,鲍曼认为:“消费者首先是各种感觉的采集者。他们只有在次要、派生的意义上才是物质收集者。”⑤商品生产过程附加了“美”的生产过程,商品的消费过程也附加了“美”的消费过程。对于后现代大众来说,他们实际上并不在乎到底获得了什么产品,而是通过购买这一行为使自己进入某种审美的生活方式之中。通过拥有美的商品进入这种审美的生活方式中的认知,早在观看商品广告的时候就弥合了直接的欲望和无意识的需求。对美的追求附加到对以美为增补的商品的追求。美学与心理学、社会学、经济学广泛地联系到了一起,艺术和美在某种程度上成为了消费社会的一种点缀,成为了市场的附庸,在更大程度上臣服于功利欲望。

      普遍视觉化则指视觉领域在审美感知层面上对非视觉领域的压抑。“世界被把握为图像”,审美感知的多样性统统转变成“看”这一单一的行为。对此,米尔佐夫认为:“视觉文化并不依赖图像本身,而是依赖将存在加以图像化或视觉化的现代发展趋向。这种视觉化使得现时代有别于古代和中世纪社会。这样的视觉化在整个现代时期是显而易见的,而它现在几乎变成强迫性的了。”⑥詹姆逊也谈到:“事实上,我们很快就会明白,在一个如此压倒性地由视觉和我们自己的影像所主宰的文化中,审美经验的概念既太少又太多:因为从那个意义上说,审美经验随处即是,并且广泛地渗透到了社会与日常生活中。”⑦日常生活中处处充斥的影像资料使眼睛的使用频率得到极大的提高,大众只能感受到图像带来的空间范畴而忽略了时间范畴。丹尼尔·贝尔也认为目前居于“统治”地位的是视觉观念,他说:“声音和景象,尤其是后者,组织了美学,统率了观众。”⑧正是在这种一切都充分视觉化的文化语境下,视觉审美原本所具有的“凝神静观”越来越受到来自外部的疯狂诱惑,与此同时,对视觉霸权的批判也由此展开。

      在视觉霸权下,眼睛虽然取代了其他可以感知的器官,但这并没有使其完全调动自己本身的积极因素,反而导致审美日趋“浅层”化、“同质”化,压抑了其他器官的本能。过度的视觉文化生产在提升人们视觉欲望的同时,也削弱了人们的视觉兴趣和新鲜感,导致了视觉疲惫,并造成了某种新的匮乏或缺失。米歇尔认为图像通过“错觉手法”和“现实主义”的交互作用,对大众群体进行控制。德波也认为:“在现代生产条件占统治地位的各个社会中,整个社会生活显示为一种巨大的景观的积聚。直接经历过的一切都已经离我们而去,进入了一种表现。”⑨表象的制造者依靠控制视像的生成和变换来操纵整个社会生活,人们则在表象的迷失下逐渐丧失了对生活本真的追求。观看者所看到的是一种对前所未有的感觉所带来的激动的欲望满足,因此,观看者总是处在一种被催眠的状态。

      视觉审美的浅层化和感官化使得现代人变得沉溺于享乐而更加易于支配和诱导。因为对形象的注意削弱了原本的叙述逻辑,导致绝对的展示——对象仅仅限于眼睛而无法到达心灵。尤其是社会下层大众在浅层愉悦的同时也出让了自身的社会地位和对社会权力的掌控权。这一点表现为精神的不断媚俗化和感官麻痹化。正如阿多诺和霍克海默早就提醒过的:“精神的真正功劳在于对物化的否定,一旦精神变成了文化财富,被用于消费,精神就必定会走向消亡。”⑩普遍存在的美已经失去其特性而仅仅堕落成为漂亮或者好看,甚至成为欲望的发泄。庸俗的、毫无内涵的形象打着美的名义大行其道,而真正的美却无人问津。美成为一种仅仅作用于感官享乐的幻象。这使得审美被具有审美敏感的人体验为烦扰,甚至是恐惧,而由此引发的审美冷漠继而变成一种直觉的并且几乎不可避免的对普遍审美的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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