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语形义变异的路径依赖、修辞加工与识解  

作 者:

作者简介:
谭学纯,男,安徽芜湖人,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研究领域主要为修辞学、应用语言学,E-mail:fsdtxc@fjnu.edu.cn(福州 350007)。

原文出处:
语言教学与研究

内容提要:

本文旨在观察与解释成语形义变异及生成的目标语变体,描述成语形义变异路径依赖:义位→自设义位/空义位;分析基于不同路径依赖的“表达—接受”互动及成语—目标语加工与识解难度:自设义位<空义位;解释自设义位/空义位→义位可逆转化的机制条件和障碍;探索偏离成语形义约束的目标语与成语规范的矛盾解决方案和逻辑理据,给出看似不可控的“任性”语用实例背后可控的解释规则。


期刊代号:H1
分类名称:语言文字学
复印期号:2022 年 04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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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本文区别于同类研究的观察与解释角度及拟探讨的问题

      本文讨论汉语成语形义变异,同时限定:发生形义变异的语言单位,源自可还原的典型性成语——意义整体性+结构凝固性的四字格习语。意义不可从字面推导,是典型性成语及其形义变异的目标语变体的身份识别标记。与成语同形但不同质,启用字面义的目标语,已失落成语身份。如同惯用语“吃豆腐”“掉链子”,一旦启用同形结构的字面义,便失落惯用语身份。与成语异形且不同质,启用字面义的目标语,也失落成语身份。“叶公好龙”如果变异为“X公好龙”,便打破了成语形义匹配的稳定关系,溢出了成语词义系统。

      1.1 关联本文研究对象的主要文献

      符合以上限定且关联成语形义变异的研究,主要文献有:

      形义变异发生在成语词义系统内部。邢福义(2008)分析“人定胜天”的古代原本用法和现代通常用法,主张兼顾古今汉语的词典根据“人定胜天”古今用法分立义项,并区别对应不同义项的“胜”和“定”的释义。曹瑞芳(2011)考察成语语义不变背景下的形式变异。宋贝贝(2014)分析成语义项增列及由此产生的新义位。胡雪婵、吴长安(2016)阐释成语语义韵稳定发展与不平衡演变动因。文旭、丁芳芳(2017)研究对称型四字成语字面义和比喻义的自主/依存关系,解释隐喻性和非隐喻性成语语义结构的形成机制。

      形义变异从成语词义系统外向成语词义系统内沉淀。张军(2000)分析成语流俗词源及其形式和意义的二度约定俗成。施春宏(2006)论述成语用变和演变的关系。李运富(2013a、2013b)论及佛源成语俗解异构和异解另构及某些成语的“误解误用”。同类研究另有张巍(2016)探讨现代汉语中包括成语在内的古语词误解误用成因和后果,史光辉、汤仕普(2017)解释佛源成语“飞蛾投火”语义生成与演变,张春蕾(2020)分析佛源成语的现实转义等。

      此外,考求成语源流、讨论成语词典编纂难点和创新的研究,部分地触及成语形义处理,如刘洁修(2000),杜翔(2017)。

      上述成果不同程度地深化或细化了成语形义变异研究,亦为汉语词汇史研究提供了有价值的文献资源,但也留有一些待阐释空间。

      1.2 本文观察与解释的角度及拟探讨的问题

      成语形义变异既可以发生在成语词义系统内部,也可以从成语词义系统之内向词义系统之外发散,体现成语变异为目标语的修辞化过程;还可能从成语词义系统之外向词义系统之内沉淀,体现目标语重回成语身份的词汇化过程,需要在“词汇化—修辞化—再词汇化”连续统中观察与解释。本文据此挖掘并给出新的系统解释的一些重要问题包括:发生于成语词义系统内外的形义变异有无固定的路径依赖?有无表面“乱象”背后可控的规则?目标语能否以及需要何种条件可以重回成语身份?成语形义变异生成的目标语可接受度如何认定?成语—目标语修辞加工与识解如何体现“表达—接受”互动的默契?如何在逻辑一致性的前提下处理成语形义变异与成语规范的矛盾?解决方案基于什么样的理据?下文逐一探讨。

      二 以义位为固定参照的成语形义变异路径、修辞加工与识解

      作为语言生态的鲜活风景,从自媒体语言狂欢到主流媒体官宣,活跃着大量成语形义变异生成的目标语变体,这是静态语言单位在动态语用环境中的真实形态。

      从类别而非个案观察与解释源自成语、呈现为目标语的形义变异路径,分析成语意义/形式以何种方式打破原初的形义匹配关系,变异为目标语意义/形式,需要确定观察的起点和终端,以及表述该起点和终端的概念术语。这个观察起点应该是固定同一的,否则参照系飘忽不定。便于观察成语变异起点的固定参照是义位,《现代汉语词典》(以下简称《现汉》)第6版起,对成语释义的修订重视“义位阐释”(郭伏良、刘鸿雁2014),正体现了从义位出发观察成语演变的学术逻辑。

      考虑指向成语形义变异起点的公共概念“义位”的术语相关性,描述始于成语义位的形义变异路径,笔者沿用早前提出的概念“自设义位”和“空义位”(谭学纯2009、2011)。二者分别指向:词典中有词条身份但无词义记录和词典中无词条身份亦无词义记录的语言单位。谭学纯(2014、2017、2018、2021)使用这组概念(包括“亚义位”,详后)解释相关语言现象,相关研究(高群2012;郑敏惠2013;高万云2014;张春泉2017;冯海霞、周荐2018;梁永红2019;霍文博2020;汪敏锋2020)注意到了这组概念术语的解释力及可推导性。本文希望进一步验证:所提术语概念能否在边界清晰的前提下覆盖不同于一般词汇的成语形义变异,以及解释力如何?

      以成语词义系统内的义位为起点、以成语词义系统外的目标语自设义位/空义位为终端的成语形义变异,可以描述边界清晰的路径。

      2.1 义位→自设义位:保留成语形式,启用目标语字面义

      成语义位和目标语自设义位,具有同形的差异性。成语和目标语共享相同的能指形式,但能指结构可能存在需要重新分析的隐性变异,结构内部的语义关系也发生变化:成语义位凸显整体义,字面义下沉;目标语自设义位阻断整体义生成,凸显字面义。目标语借助成语能指资源,同时消除成语所指的整体义干扰。通常情况下,成语义位的整体义是抽象的,不指向具体的人、事、物、时,所以成语“去语境化”不影响表意;目标语自设义位的字面义多有具体所指,所以目标语“再语境化”是表意的条件:

      (1)真!台风积水,新郎用龙舟接新娘(2019年10月5日腾讯新闻标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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