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汉字阐释与汉字阐释的两条路径 汉字是古典表意文字唯一传承至今的文字体系,它不仅是记录语言的符号,还具有更多的功能,对于文化传承、民族形成、国家统一发挥着重大作用,是中华文化的核心质素之一。汉字构形复杂,文化内涵丰富,可以从构形、文化等多个方面进行阐释。汉字阐释是汉字研究的一个重要方面,与识字应用、疑难字考释有所不同。 文字是记录语言的符号,这是所有文字的共性。文字之所以是文字,就是因为它能够记录语言,汉字也不例外。准确把握字形结构与字形所记录语言的音义,准确理解、正确使用是识字教学的核心内容和首要目标。《新华字典》是为了识字编纂的工具书,对每个字的形、音、义都有明确、规范的表述。比如“流”字下注音之后,依次列出六个义项:液体流动;像水那样流动;流动的液体、气体等;趋向坏的方面;品类;旧时的一种刑罚,把人送到荒远的地方去,充军。[1]307每个义项后有词例。这就为识字教学提供了依据,掌握了形、音、义等,就能够正确应用汉字。在不识字或识错了字的前提下进一步阐释汉字、探讨汉字文化就是妄谈臆说。 汉字阐释是对已识字的构形理据、历史演变、字际关系、文化内涵等不同角度的全面描写和解释。汉字研究的开山之作《说文解字》就是系统阐释汉字的经典。比如对“流”字的阐释:
水行也。从沝巟。巟,突忽也。流,篆文从水。①
从构形的阐释来说,“从沝巟”为什么就是“水行也”的
?许慎说不清,我们也很难懂。汉字阐释从一开始这样的问题就比比皆是,后人在此基础上进行了大量的研究,各种研究成果积累了近两千年,汗牛充栋,以致《说文解字诂林》《说文解字研究文献集成》之类的皇皇巨著不可卒读,其中充斥着大量证据不足的臆测成分。沿着历史的足迹前行,积累太厚、负担太重,会步履维艰,需要探寻新的出路。当今汉字阐释的重点转向汉字文化,但是非莫正,臆说横行,表面上造成汉字研究的繁荣昌盛,实质上是对汉字学的伤害,使学术研究淹没在非学术的泡沫中,令汉字阐释距离学术研究越来越远。 对于历史悠久的汉字来说,出土文献中还有未能释读的疑难字。疑难字的识读直接关系到文本的解读,是历史文献学的基础。疑难字考释的核心是这些文字所记录的音义。例如有下列一方古玺(《古玺汇编》0212):
楚玺中“流”字的结构及其演变过程虽然得到确认,但流字的构形理据与“流食”中“流”所记录语言的意义还没有彻底解决,还没有做到“完全释字”。古文字学研究强调实证,目标是解决文献识读中的具体问题,汉字的构形阐释只是其文字考释的一个方面。疑难字考释大致分为四个层次:第一层,字形结构及其来源与演变的路径;第二层,文字所记录的音义;第三层,构形阐释;第四层,字际关系。一般来说解决了第一、二层就算把疑难字变为可识字了,后面两层都解决了就是完全释字。汉字的文化阐释是在完全释字基础上的,是超越文字记录语言关系的跨学科研究。 识字是文字的应用,任何时代都要求掌握一定量的通用汉字记录语言、传递信息,这是汉字赖以存在的基础,汉字的应用与规范有法律维护;考释是高深的学问,考释的对象主要是不认识的疑难字,考释的结果是认识了不认识的字,这种古文字研究现在正在成为显学。汉字阐释历史最古老,内容最丰富,然而当下的处境却最尴尬。 脱离汉字应用的汉字学,发端于汉字阐释,这是汉字研究的一个进步,但汉字阐释从其萌芽开始,其目的就不在于单纯地研究文字,而是表达思想。目前所知最早的汉字分析是《左传·宣公十二年》记载楚庄王所说的“止戈为武”,就是通过文字阐释表达其军事思想。《说文解字》是第一部系统阐释汉字的文字学著作,奠定了汉字研究的基础,但其中很多文字的阐释受“传统”影响——通过汉字阐释表达经学思想,脱离了汉字构形与汉字应用的实际。 汉字阐释成为汉字研究的传统,南唐《说文解字系传》、宋代的《六书略》、元代的《六书故》,到清代“《说文》四大家”为代表的汉字研究,使得汉字阐释达到了高峰。 汉字阐释昌盛了近两千年,今天为什么突然就衰落了?有外因也有内因。 近代以来,国情剧变引发反传统的“新文化”运动,汉字是传统文化的根本,传统文化被否定,汉字也被否定,汉字研究日渐衰落,“汉字改革”成为研究的主要目标。汉字研究的实用主义排斥与汉字应用没有直接关系的汉字阐释。大众文化首先需要大众识字,识字应用成为时代的急需。汉字研究关注的焦点是表层结构的简单、书写便利,深层阐释被进一步忽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