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处青海省民和回族土族自治县的甘沟汉语方言具有明显的接触性特征,主要体现在小句基本语序是SOV、有一系列后置词等,对此Zhu等(1997)、杨永龙(2014,2015a,2015b)、赵绿原(2015,2019)、杨永龙、张竞婷(2016)、张竞婷(2017)、张竞婷、杨永龙(2017)曾做过一些研究,本文将考察甘沟话的情态表达方式,试图揭示一些富于特色的结构性特征,并希望从历史语言学和接触语言学的视角加以解释。 情态范畴研究是国内外语言学界的热点之一。Lyons(1977)将情态定义为语法化了的言者的态度和观点,认为是与可能性和必然性相关的命题外成分。Palmer(1986,1990)在Lyons(1977)的基础上,将英语的情态系统分为动力情态(dynamic modality)、道义情态(denotic modality)和认识情态(epistemic modality)三类。这种三分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得到了学界较为普遍的认可,但是语言事实往往比较复杂,因此具体研究中会存在一些难以厘清的困惑。我们赞同Bybee(1985:191-6)的观点,即最好将情态看作一套有历时关联的功能集合。Bybee等(1994:177-95)注意到,与情态相关的一些语义往往存在着历时联系,如:义务(obligation)>意向(intention),愿望(desire)>愿意(willingness),能力(ability)>根可能性(root possibility)>许可(permission)等。动力情态本来是表示能力、胆量、意愿或者客观条件、功用等,严格地说与说话人的主观看法无关,不属于典型的情态,但是因为与典型的情态有源流关系,通常也都纳入情态考察的范围之内。如普通话的“能”可以表示动力情态之能力(如“他能喝一斤”),也可以表示道义情态之许可(如“不能只管自己”)。在甘沟话中,动力情态与道义、认识情态也是密切相关的,同一种形式可以兼动力和道义或认识情态。而且不同情态意义的小类在表达形式上区分得并不是非常严格,往往要根据上下文才能区别开来。因此,本文的讨论主要从表达形式入手,兼顾其情态意义。 从情态意义的表达形式看,人类语言有多种标记方式,常见的如词缀、附着形式、助词、屈折形式、情态动词等(Palmer 1986:19)。汉语的情态表达主要通过情态动词、副词、语气词以及述补结构,其中情态动词(也称“助动词”或“能愿动词”)是以往研究中关注最多的。如表示认识情态的“可能”“应该”,表示道义情态的“可以”“应该”“必须”,表示动力情态的“能”“会”“敢”等。汉语的情态动词在结构上是句子的主要动词,其后的VP做它的宾语,构成“情态动词+VP”结构①,这是比较典型的SVO型语言的表达方式。作为SOV语序类型的甘沟话,几乎没有像普通话的“能”“敢”“想”“会”“可以”之类用在VP前的情态动词,那么,甘沟话的情态意义该如何表达?相关表达成分的来源如何?本文将对此加以讨论。 1 甘沟话的情态表达方式 甘沟话的情态表达方式主要有两类:一类是用动词的后附形式,构成“动词+动后情态表达形式”,动后表达形式包括能性补语和情态助词。另一类是用小句的后附形式,构成“小句+句后情态表达形式”,句后表达形式包括“要”“到”等虚化程度不等的动词或动词性短语,以及被看作语气词的
(以下记作同音字“闯”)。另外,还有一些其他表现形式,下面分别介绍。 1.1 动词+动后情态表达形式 普通话可以用“得”直接做能性补语构成“V得”,甘沟话也有能性补语“得”及其否定形式“不得”,但是主要意思是“敢不敢”;而更为常见的能性补语是“下/不下”“成/不成”。“得”“下”“成”在表示能性时都已经失去趋向或结果之类的词汇意义,语法化为专门表示能性的补语。 1.1.1 V下/不下 “V下/不下”最为常见,“下”音[xa]或弱读为[a]。如:
(1-2)是未然语境,“扎挣下”就是能坚持,“坐下”则是能坐。(3-4)是假设条件句,“睡下”“动弹下”就是可以睡、可以动。(5)前后分别为肯定式和否定式,“骂下”“骂不下”就是能骂、不能骂。有意思的是,“坐下”在普通话中可以有两种理解,一个是动趋式,意思是坐下去(如“请坐下”);另一个是动结式,意思是容纳得了,常要与“能”配合(如“能坐下三个人”)。而(2)中则是能坐的意思,“下”没有趋向意义,也不表示结果,已经虚化为表可能的成分,功能相当于普通话“V得”的“得”或北方话“V了”的“了”。“V得”的“得”朱德熙(1982:133)看作可能补语,吕叔湘(1999[1980]:165)看作助词。从甘沟话看,考虑到“V下”有相应的否定形式“V不下”,而且存在更为虚化的“VC下”(详见1.1.4节),我们把“V下”看作述补结构,其中“下”看作能性补语。 “V下”的否定形式是“V不下”。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