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流配地域的演变及其影响  

作 者:
程涛 

作者简介:
程涛(1989-),男,海南定安人,博士,海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讲师,主要从事宋史、历史人文地理研究(海南 海口 571158)。

原文出处:
历史地理研究

内容提要:

宋代刺配刑泛滥,导致触法流配者大为增加。为避免因配隶人群大量聚集而导致的社会治安乱局,宋廷一方面施行诸路间相互移配、散配的政策,另一方面格于军政形势及祖制,将配隶地域逐步由京畿地区向南方远路转移。步入南宋,由于疆域的蹙缩及政治地理格局的剧变,流配地域在进一步南移中逐渐集中于五岭地域的远恶州军,而大量的逃亡配军刑徒与盐寇、峒寇相纠合,加剧了该区域及近邻州军的动乱,成为终宋之世都未能解决的地方军政难题。


期刊代号:K23
分类名称:宋辽金元史
复印期号:2022 年 0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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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K928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2096-6822-(2021)03-0125-13

      宋代的刑罚体系以杖刑为主体,而杖刑的实施,又与刺配刑密切相关。概而言之,宋世将承袭自唐代的死、徒、流、笞诸刑皆折为杖刑,施杖完毕后,再视罪人刑等之轻重,加诸编管、配役等从刑,且宋代死罪,往往经奏裁之后“特与贷命,减死一等,决配远恶州军牢城”①。缘此,以杖刑为主刑,刺配为从刑的复合刑,作为死刑的替代刑成为有宋一代施行最为普遍的重刑。②

      而随着刺配刑在宋代司法实践中的适用范围渐广,又产生了免刺决配的判例,原本作为从刑的刺配刑,实已成为一个独立的刑种。再者,流刑由于在实际施行中已折为杖刑,其“流”的性质已不复存。真正具有流刑性质的,恰是杖决之后所施的刺配刑。③

      回顾迄今学界关于宋代刺配刑的研究,大多以刺配刑的性质、演变为探讨的重心。④相较之下,因其施行而产生的流配地域及其调整变化,则少获学人关注。曾我部静雄、佐伯富虽对此议题有所措意,但仅止于对相关记载的概述。⑤马伯良全面梳理了北宋流配地域的变化,并绘制出相关图例,不过所论仍较粗疏。⑥关于宋代流配地域,仍存有不少有待厘清之处。职是之故,本文尝试在法制史研究的基础之上,引入政治地理的视角,以刺配刑的实施及相关政策的调整为线索,就宋代流配地域变迁的具体过程及其影响试作探析。

      一、赴阙制度、重法地分与北宋的流配地域

      关于北宋流配制度的更革,程大昌有论:

      太宗已前,因犯合配人,不以远近,并押赴阙下,恐是欲拣其强悍者为兵也。后数有言其在道费传送或逃亡者,乃始立地里数配隶。神宗以流人远去乡邑,又有弊如上所言,遂效古犯罪应流法加决刺,随所在配诸军重役。⑦

      从不论远近,一律押赴阙下,到依刑等分道里远近配隶诸军,确为北宋对流配制度的一大重要调整,但程氏所述,尚有两点舛误需加厘正。首先,北宋初年以诸路罪人送阙,并非为充实禁军,而是为了向京畿窑务、忠靖六军及近畿的西京南山、郑州贾谷山等官营手工业机构与坑冶诸司务提供劳力。⑧复次,罪人由赴阙改行刺配,早在神宗朝以前已逐步实施。真宗咸平四年(1001),有鉴于罪人赴阙“并其家部送上京,多陨于道途”,即下诏“福建、广南、江浙、荆湖远地,应强盗及持杖不至死者,依法决讫,刺配本处五百里外充军”⑨。针对南方两浙、荆湖、广南、福建诸路罪人械送京师道里辽远、劳费不赀之弊,宋廷于景德二年(1005)又下诏:

      今后应盗贼合刺配牢城者,并配千里外。其河北、河东州军并配过黄河南,陕西州军配潼关东,荆湖南路州军配岭南,北路州军配过汉江,江南、两浙并配江北,川陕州军配出川界,广南州军近岭者配岭北,不近岭者东西路交互移配,福建路亦配广南、江浙。其同火人量远近散配。⑩

      

      图1 北宋景德二年流配地域示意图

      资料来源:底图参考谭其骧主编《中国历史地图集》第6册《宋、辽、金时期》“辽·北宋时期全图”(中国地图出版社1982年版1996年第2次印刷,第3—4页)。

      景德二年诏令,确立了对盗贼重犯于相邻路分间东西、南北交互移配,同伙人依远近散配的原则,不过赴阙制度并未因之而废止。其流配地域示意图如图1所示。大中祥符六年(1013)二月一日,宋廷仍有诏令“广南、福建、川陕路军民凶恶为患者,依法断讫,并家眷械送赴阙”(11)。同月十八日,又下诏将谋杀、故杀、劫杀人罪至死等“情重不可宥者部送京师,自今用为定式”(12)。要言之,北宋开国三朝,正处于制度草创之际,新制的推行与旧制的申严,往往交替往复,或并行不悖。不过北宋流配地域调整,其总体趋势仍是向南方诸路集中。降至仁宗朝,宋廷已将合配坑冶务、西京南山及郑州贾谷山采造务罪人,移配广南远处牢城。(13)天圣九年(1031),宋廷再次对流配地域做出调整,其中“元系广南、荆湖、福建配江北州军,即量移往近南州军,不得移过岭南及大江”(14)。此次调整较之景德二年诏令,更进一步限制将南方诸路罪人配往长江以北路分。再者,宋初自平定江南、荆湖、广南等地后,已逐渐复归隋唐旧制,将罪人配隶岭南等南方边远地域。合上观之,真、仁两朝流配地域南移的趋势已较为明显,而真正促使宋廷改弦易辙,将流配地域转移至南方边路的,应是创设于嘉祐六年(1061)的“盗贼重法”(15)。

      “盗贼重法”起初是针对开封府诸县盗贼囊橐之家而立,其施行地域,即所谓“重法地分”,原本仅限于开封府东明、考城、长垣三县及与之毗邻的京东路,后又拓展至京西、淮南、河北路,将京畿及近畿地域皆涵括其中。究其原因,实受北宋前期黄河水患之影响。庆历八年(1048)和嘉祐五年(1060)相继两次决口之后,黄河泛滥逐渐常态化,因其下游改道所经河北路为黄泛区,有大量被灾流民南下涌入京东地区,啸聚为寇,以致京东路及周边地域成为盗区,动乱最为频仍。(16)如司马光于治平元年(1064)上书言“今岁府界、京东、京西水灾极多,严刑峻法以除盗贼,尤恐春冬之交,饥民啸聚,不可禁御”(17)。面对如此严峻的治安形势,自然不宜再将诸路贷命凶犯械送京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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