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少年立志与个体成人的开启 孔子这样自我描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1]。孔子十五岁立志于学道,三十岁能够自立于周遭人事,四十岁遇到事情不再感到困惑,五十岁乐知天命,六十岁能听得进各种不同意见,七十岁可随心所欲却又不逾越规矩。“对士君子的成长而言,至关重要的(是)立志。志是获得前方美好事物之心向,有志者,生命就不会委顿于当下,而有向前之动力。当然,真正的成长需立学之志,经由学,可成为君子,乃至于希贤、希圣。没有学,后面的生命境界都无从谈起。学之志启动学之全幅过程,这过程没有终点,夫子一生就是学的一生,‘学而不厌’。故君子永远是‘志于学’,而不会宣称,学已完备。”[2]纵观孔子的自我人生,正是其少年立志于学,而带出其“为之不厌,诲人不倦”[3]的人生。换言之,“志于学”构成孔子人生发动的起点。 “志于学”包含着两个层面的意义:志的重要性与学的重要性。首先,志的重要性。志,本义为志向,即心之所向。《说文解字》解释,“志,意也”[4]。这里的“志”是立志,所立之“志”就是个体生命成长的方向。“苟志于仁矣,无恶也。”[5]立志于做仁德君子,带出个体良善而开阔的人生。“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6]真正的士或仁德君子立志求道,而不会在意于恶衣恶食。“父在,观其志。”[7]这里显明是,志的代际传递。“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8]这里说的是,志在个体人生中的重要性。志整合个体发展的诸种因素,成为个体成人的关键质素。“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9]一个人真正立志为仁,仁的意向就渐渐转化成个人的生命本体。在这里,志于仁的最高境界,就是舍身而成仁。其次,学的重要性。学需志的引领,志需学的充实。故少年立志,首先要志于学,志向的萌发、充实、扩展都离不开学的支撑。钱穆云,“志者,心所欲往,一心常在此目标上而向之趋赴之谓。故有志必有学,志学相因而起。”[10]钱穆在这里道出了志于学的统一性。志打开学的境域,学成就志的气象,志的扩展与学的精进相结合。缺少了志的学乃是盲目的,缺少了学的志乃是空洞的,志与学密不可分。“古者十五而入大学。心之所之谓之志。此所谓学,即大学之道也。志乎此,则念念在此而为之不厌矣。”[11]少年立志于学,开启个体成人之大道,“志于学”也因此而成为个体成人的基础性生命结构。 如果说“十有五而志于学”,是志于学作为个体人生的历时性发端;那么,“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12]的志于(学)道,就是个体人生在当下之道—德、仁—艺生命秩序发动的共时性起点。换言之,志于学作为个体成人的发端,不仅是历时性的,同时也是共时性的。如果说《论语》所显现的孔子之思想与实践的核心,一是“学”,二是“仁”或“道”;那么,连接“学”与“仁”或“道”的中介就是“志”。个体成人的关键就是在志的萌发与学的支撑之中带出个体志于为仁、以道成人的人生姿态,志的不同使得个体在自我成人过程中获得的“学”、“仁”或“道”的深浅各异,由此而成为个体成人之高下的基本标示。 二、求仁得仁:志的层次性与个体成人的阶段性 “颜渊、季路侍章”,是孔子和弟子们共同述志的典型情景。沿此,我们可走进孔子的教育世界,打开个体成人的阶梯。 颜渊季路侍。子曰:“盍各言尔志?”子路曰:“愿车马衣裘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憾。”颜渊曰:“愿无伐善,无施劳。”子路曰:“愿闻子之志。”子曰:“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13] 同样是侍于孔子侧,当孔子提问,子路马上应答。这符合子路的个性,即爽快直率,但思虑不够充分。从中可见,其本性淳良、为人忠厚、不斤斤计较。子路的应答内容:“车马衣裘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憾”,传达的是与朋友甘苦与共的豪气。不仅如此,我们在子路的豪气之中还可以看出,在朋友情谊与物质利益之间,子路可以说是毫不犹豫地选择情谊。换言之,子路看重情谊的可贵,而不在意物利。“常人之情,多分彼此……子路却心境豁达,不在意外物,乐与朋友共用。由此可见,子路能超乎外物。”[14]这里实际涉及义与利的关系问题,所谓“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15]。子路的回答,表明其重义而轻利,显明其已迈上修习君子之德的正道。无疑,子路应答快捷,并非出自深思熟虑,而是基于个人天性,体现了天性率真而不失大义。 如果说子路的应答乃是从自我天性出发,那么,颜回的回答则显然是用心良苦、思虑再三。颜回回答之“无伐善”,朱熹《论语集注》释善为“有能”[16]。“无伐善”即不夸耀自我有能耐,“不夸耀自己的好处”[17]。“无施劳”,依照朱熹《论语集注》有两种解释。“施,亦张大之意。劳,谓有功,易曰‘劳而不伐’是也。或曰:‘劳,劳事也。劳事非己所欲,故亦不欲施之于人。’”[18]如果是取第一种含义,即不自夸功劳,与“无伐善”(不夸耀自己的善德)并列,“无伐善”说人,“无施劳”说事。这样说固然通顺,但实际上这样的解释意味着前后两者并没有本质的区别,都是指“不夸耀”。因此,我们取第二层含义,不劳事于人,亦即不以劳苦之事加于民,非己所欲之事也不轻易地劳烦他人。在这个意义上,颜回的“无伐善”讲的是不夸耀自己,凡事尽己之力而为,无关他人之赞许。这体现抓住了孔子之忠道的核心。“无施劳”讲的是,不以劳苦之事加于民也,非己所欲之事,也不轻易地劳烦他人。这里体现的正是孔子“己所不欲,勿施于人”[19]的恕道。从这里不难发现,颜回很好地理解了孔子的忠恕之道,而且内化为个人的表达,并转化成自己的实践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