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事件(Macro-event)本质上是一个基本的、重复出现的复杂事件语义范畴。这个范畴在概念层面倾向于融合为一个单元事件,在形式层面倾向于表征为一个单句(Talmy 1985,2000:216;Li2018)。对比例(1a)和(1b),“风吹,蜡烛熄灭”为两个子事件构成的复杂事件。由于该复杂事件频繁重复发生,因此逐渐融合为宏事件,由单小句“蜡烛吹灭了”表征。 (1)a.The candle went out because wind blew on it. (蜡烛灭了,因为风吹到了它。) b.The candle blew out. (蜡烛吹灭了。) 从语义—句法接口层面来看,复杂事件概念对应于复杂句法形式,事件融合对应于小句合并(clause union)(Givón 2001:39;Croft et al.2010)。基于此,李福印(2020)进一步提出宏事件假说(Macro-event Hypothesis),指出人类的认知或是更具分析性地将这种复杂情景认知为两个离散的、较为简单的事件及二者之间的关系或是更具综合性的将同一情景概念化为单一的、融合的复杂事件。诚然,这一假说将宏事件的概念化定位到认知层面,将事件表征研究提升到语言类型学高度。但该假说仍停留在理论探讨层面,对宏事件历时演变的论述明显缺乏实证证据。 本文以宏事件假说为理论支撑,基于历时语料库深入探讨宏事件历时演变连续统。不同于李福印(2020),本研究认为宏事件的历时演变研究不应局限于某种构式(动趋式、动结式或重动式)的形成,因为语言变化是循序渐进的,经历诸多过渡阶段、呈现多种变异形式(Bybee 2010:1-2)。如例(2a)—(2g),“食物由生变熟”这一事件由古至今经历了形容词的使动用法、并列式、并动式、连动式、使令式以及隔开式等诸多过渡形式,最终由动结式表征。王力(1958/2013:459)指出汉语句子呈严密化发展趋势,而“句子的严密化,和逻辑思维的发展是有密切关系的”。Croft(2010)进一步指出语言变化(包括句式变化)根植于人们对生活体验表达的变异。由此,本文力图探索宏事件概念化及其句法表征的历时演变过程,以期揭示汉民族的认知思维发展趋势。
文章第二部分阐述宏事件假说以及本文的研究问题,第三部分介绍研究设计,第四部分探讨宏事件的历时演变,第五部分为结语。 2.宏事件假说 基于Talmy的宏事件,李福印(2020)提出了宏事件假说。这一假说可归纳为两个语义相关事件的两种概念化方式、3个连续统以及语言的两分法。首先,存在两个具有一定语义关系的事件,当这种语义关系为原因或方式时,这两个事件及其语义关系呈现分析型和综合型两种概念化方式。分析型概念化方式将这一语义情景认知为两个离散的、较为简单的事件及二者之间的关系,如(1a)。综合型概念化方式将这一情景认知为单一的、融合的、更大的事件,如(1b)。就句法表征而言,这一语义情景呈现从用双小句来表征到用单小句来表征的句法梯度连续统;单小句内部存在某些成分的语法化程度从弱到强的连续统。历时角度来看,同一语言可能存在由高度分析型表征形式逐渐演变为高度综合型表征形式的历时演变连续统。据此,语言可以分为宏事件型语言和非宏事件型语言,对应于综合型语言和分析型语言。 以“石头砸玻璃,玻璃碎”这两个因果相连的事件为例,不同的语言采用不同的概念化方式。现代汉语和英语说话者通常采用综合型概念化模式,将这两个事件识解为更大的宏事件。现代汉语将其表征为动结式(3a),英语将其表征为状态变化动词小句(3b)。不同于现代汉语和英语,克莱母语(Kalam)采用分析型概念化模式,将这一情景识解为多个事件,表征为“stone glass come,fall,hit,broken”多个单小句(3c)(Pawley 1987)。由此看来,现代汉语和英语为宏事件型语言,而克莱姆语则为非宏事件型语言。
再以“煮饭,饭熟”为例,历时看来,汉语呈现历时演变连续统(胡敕瑞2005b)。上古汉语将这一情景概念化为两个独立事件,通过“煮饭”和“饭熟”两个简单小句表征(4a)。中古汉语将这一情景概念化为一个更为融合的事件,表征为“煮饭熟”隔开式(4b)。现代汉语则将该情景进一步融合为宏事件,表征为“煮熟饭”动结式(4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