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刊雜劇三十種》(以下簡稱《元刊》)是現存唯一的元刻本雜劇作品集,是研究元雜劇及語言極爲重要的資料。《元曲選》是明代臧晉叔所編選,共收94種元代雜劇與6種明代雜劇。元刊本曲多賓白少,《元曲選》由於臧晉叔的改訂,曲文部分大都已非元人雜劇原來的面貌,同時也大大增加了賓白部分。從《元曲選》與《元刊》十三篇相同篇目劇本比較看①,在保持元曲語言特點的同時,已經適當進行了刪改,不僅體現在賓白所增加的部分,在曲文部分同樣不以追求文本原貌爲依歸,而以改編者己意改之者爲眾。 《元曲選》語言中的明代特點,學界已有關注。唐韻(2005)對“兀的”一詞在《元曲選》與《元刊》兩種文獻使用的不同情況進行了對比研究,指出:《元刊》中“兀的”的肯定形式是其主要用法,而《元曲選》中“兀的”的否定形式是其主要用法。任曉彤(2010)對《元曲選》中21例語氣詞“呀”進行考察,將“呀”出現的情況和明初的《脈望館鈔校本古今雜劇》相同的片段進行對比,同時也考察了《元刊雜劇三十種》及古本《老乞大》等元代語料,認爲“呀”是明代新興的語氣詞,而非多數學者認爲的產生於元朝。“好不X”的肯定式在元代已有一些用例。劉金勤(2013)指出:《元刊雜劇三十種·竹葉舟》第三折中“俺這打魚人好是快活!”被《元曲選》改爲:“俺這打漁人好不快活也呵。”這至少說明在明代,表肯定意義的“好不”比元代更爲常見,且強調語氣更爲強烈。胡振遠(2017)就《元曲選》賓白中出現的52例“好不X”語法格式爲考察對象,指出表肯定意義的“好不X”比元代更爲常見,這是明代語言的特點。張家合(2016)發現假設連詞“如”、站立義動詞“站”在《元刊雜劇三十種》等元代文獻中,基本上還見不到(或很少見到),而到了明代以後卻得到較迅速的發展,在《元曲選》中“如”“站”主要用於賓白之中,因此把它們視爲明代新興的語言成分。以上這些討論,對本文都有很好的啟發。 二、比較背景下《元曲選》中的明代語言成分 元曲曲詞部分是元人雜劇的重點與靈魂,本文將着眼於《元曲選》與《元刊》13篇相同篇目相關片段的曲詞異文方面,從《元曲選》曲文與《元刊》曲文的異文表達差異之中,窺見從元到明語言發生的一些變化及特徵。 (一)稱謂詞:爺②—爹 在《元曲選》與《元刊》相同篇目中,《元刊》中的稱謂詞“爺”,《元曲選》有改爲通語詞“父親”,“爺娘”改爲“父母”,如: (1)他爺斬首在雲陽,他娘囚死在冷宮。(《元刊·趙氏孤兒》第二折) ——他父親斬首在雲陽,他娘呵囚在禁中。(《元曲選》同上) (2)秀才,你家鄉到了。見了爺娘妻子便回來。(《元刊·竹葉舟》第三折) ——秀才,我這船隻在此。等你見了你父母妻子,你可便來。(《元曲選》同上) 但这祥的例子不多,比較多的是《元曲选》改成“爹”“爹爹”,“爷娘”改为“爹娘”。如: (3)做娘的剜心似痛殺殺刀攢腹,做爺的滴血似擈簌簌淚滿腮,苦痛傷懷!(《元刊·看錢奴》第二折) ——做娘的傷心慘慘刀剜腹,做爹的滴血簌簌淚滿腮,恰便似郭巨般活把兒埋。(《元曲選》同上) (4)聽的道兒替爺燒香交我情慘傷,又見這校椅兒上戴頂着親娘。(《元刊·冤家債主》第三折) ——聽的道是兒願爹爹壽命長,又見那校椅上頂戴着親娘。(《元曲選》同上) (5)不爭背母拋爺,卻須違條礙法。(《元刊·合汗衫》第二折) ——不爭你背母拋爹,直閃的我形孤也那影寡。(《元曲選》同上) (6)您這雙沒主意爺娘是怕也不怕?您唱好心粗膽大!(《元刊·合汗衫》第二折) ——兒也,將您這一隻老爹娘可便看個甚麽。暢好是心麄膽大。(《元曲選》同上) (7)老爺娘受苦他榮貴。少不的那五六月雷聲霹靂。(《元刊·榮歸故里》第三折) ——則你那老爹娘受苦你身榮貴。全改換了個雄軀壯體。(《元曲選》同上) (8)你那一雙年老爺娘兀的正盼望殺你!(《元刊·榮歸故里》第三折) ——可憐見你那年老的爹娘盼望殺你。(《元曲選》同上) (9)俺兩口兒大如你爺娘,你個蓮子花放了我過頭杖。(《元刊·老生兒》第三折) ——俺兩口兒須大如您爹娘。[卜兒做勸科云]老的也。你休打他。[正末唱]哎,你個莲子花放了我這過頭杖。(《元曲選》同上) (10)姓劉的家業姓劉的當,您沒理怨爺娘。(《元刊·老生兒》第三折) ——姓劉的家私着姓劉的當,女兒也不索便怨爹娘。(《元曲選》同上) (11)賣與個無子嗣的人家是孩兒大采,撞見個有道理爺娘是他修福來。(《元刊·冤家債主》第二折) ——賣與個無子嗣的是孩兒大采,撞着個有道理的爹娘呵,是孩兒修福來。(《元曲選》同上) 稱謂詞“爺(耶)”與“爹”的歷時演變看,“爺(耶)”早于“爹”。複音爲爺爺。“爺”古本作“邪”或“耶”。清·梁章钜《稱謂錄》卷一“子稱父”“耶”條云:“古人稱父爲‘耶’,只用‘耶’字,不用‘爺’字。《木蘭詩》‘阿爺無大兒’、‘卷卷有爺名’,本當作‘耶’字,俗本改作‘爺’字。杜子美《兵車行》‘耶孃妻子走相送’注云:古樂府‘不聞耶孃哭子聲’。即是引《木蘭詩》,初不作‘爺’可證。”張涌泉(2016)指出:敦煌寫本大多抄于唐五代,以“耶”指稱父親,唐至宋初依然。大約是“耶”受“爸”“爹”“
”一類字的影響產生的增旁俗字,始見於五代,宋代前後開始通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