构建关系型知识:互联网环境下新闻学理论路径的新探索

作 者:

作者简介:
王斌,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教授,中国人民大学新闻与社会发展中心研究员,电子邮箱:binwang@ruc.edu.cn;吴倩,南洋理工大学黄金辉传播与信息学院博士研究生,电子邮箱:QIAN003@e.ntu.edu.sg

原文出处:
国际新闻界

内容提要:

新闻学是因应一个职业而发展起来的学科,近年来出现了理论研究的“脱嵌”现象,在知识生产上呈现出一定的困境。在新的时代背景、新的技术条件下,新闻研究的创新需要重返本体,再次嵌入到复杂生动的互联网新闻实践,激活基于数字时代新闻业的新闻研究想象力。当下的新闻传播实践呈现出日益显著的关系之维,这对于新闻研究的立场、意识、思路、认知等方面均提出了新的要求。本文以现有的新闻学研究中还较为欠缺的两个关系维度为例,也即人与自我关系、技术与技术关系,阐述了这些关系类型所内嵌的研究问题和派生出的经验资料收集及阐释方式,由此可以看到关系视野对新闻学研究议题和研究方法的推陈出新。关系视野导向的研究进路不仅可以提供考察互联网新闻业的新视角和新发现,其意义还在于提出了新闻学从本体论出发延伸到认识论方法论的系统性变革,提出了新闻学知识类型转换和学术范式变革的命题,这也对学术知识的生产机制提出了新期待,我们需要对其可能性、可行性和社会后果有必要的预见和自省。


期刊代号:G6
分类名称:新闻与传播
复印期号:2021 年 12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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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以大众传播为主导模式的传统新闻业中,新闻的生产、分发及接受各环节之间的关系都是较为单一的,因而研究者可以搁置连接各个环节和主体的关系,聚焦于新闻的生产、分发、接收或是新闻机构、新闻文本、新闻用户等边界相对清晰的研究对象,探究之后相应地得到了针对这些单元的知识。然而,互联网环境下的新闻业涉及更加多元的参与主体,职业新闻媒体、用户、平台、算法等多元行动者构成了新的新闻生态,由于互联网的连通性特质,新闻业与社会的、技术的、文化的乃至历史的面向有更深入的勾连,从而具有了更高的复杂性(Eldridge & Franklin,2018)。与互联网新闻业参与主体的多样性相伴随,互联网新闻业中行为主体之间的关系问题得以凸显,进而引发了对新闻业的系统性变革的关注,研究重点转向“新闻业作为整体的关联性”(王斌,2020)。进一步看,新闻业的关系维度又可以分为两个视野来理解,一个是新闻与人类社会整体发展的关系,一个是新闻与整个日常生活世界的关系(杨保军,2021),其核心关注都是“人与新闻关系”。因此,新闻学的知识面貌不仅应当具有针对新闻业具体元素进行研究得到的发现,还应该体现对诸元素之间关系的认识和判断,由此才能形成对新条件之下新闻业的整体性理解和认知。

      本文旨在从互联网新闻业的“关系之维”入手,考察发掘这一基本维度的理念、方式和途径,探讨搭建新闻学关系型知识的可能性与可行性,反思新闻学既有方法论和认识论在构建关系型知识过程中存在的不足,从而对新闻学既有知识体系和研究范式做出有益的拓展。需要说明的是,所谓关系型知识,我们认为是以关系的发掘和阐释为研究价值取向构建的知识系统。在这样的知识体系中,研究者基于关系导向展开资料获取、实证分析和理论建构,并将研究结果置于新闻业所处的社会关系中加以解释和理解。需要指出的是,新闻学的发展是以新闻业的实践为基础而历史性地被构建起来的,现有的新闻学知识在生成过程中带有这一路径依赖效应的显著痕迹。面向数字化、社交化、参与性的新传播环境,新闻学知识体系的发展创新路径则将是开放的,也是多元的,本文提到的关系维度只是其中的一种可能路径,经典新闻学的研究议题和研究方法依然有其恒久价值和实践意义,而在其他视野中展开的新闻学创新路径也同样值得关注和期待。

      一、再度连接:从脱嵌到再嵌的新闻学研究

      新闻学是因应一个职业而发展起来的学科,这种知识生产路径决定了其不应该是也不可能是一个建造“空中楼阁”的理论赏玩领域。在新的时代背景、新的技术条件下,新闻学的学科发展仍需建基于关注社会环境转变带来的新闻业新问题和探究这些问题的新思路新方法。新闻研究首要关注的是新闻业本身,新闻学的首要任务是考察、分析与解决中国新闻业的现实问题,去解释与阐述中国新闻传播的现实情境与运行特征,以此为基础再去开拓延伸性的议题和进行理论建构。

      回顾新闻业的发展历程和新闻学的学科建设,我们可以发现二者具有高度的嵌入性。早期的新闻学研究重在梳理新闻业的发展历史,描述从事新闻工作的职业人的素养和能力,后来随着工业化时代的来临,新闻业进入规模化的现代生产运营阶段,新闻学转而主攻新闻业的运行方式,因此,在20世纪后期我们看到的经典新闻学的主体知识是从新闻实践当中总结提炼出来的,从新闻选择、新闻价值的判断,到新闻编辑,再到新闻受众和新闻传播效果,紧密联系着新闻从业者、新闻媒体和新闻受众。在上世纪末期开始,我国新闻学研究出现了两个发展趋势:一方面,跨学科发展成为新的路径,新媒体传播、媒介经营管理、舆论学、新闻伦理法规等新闻学理论知识体系中原有的一些零星议题得以快速发展并成为颇有体量的分支领域,而围绕着新闻的采编播等核心环节展开的学术研究和知识创新没有显著的跃迁;另一方面,新闻学的学术话语和知识体系向学理化、抽象化发展,生动丰富的新闻实践经过归纳概括后被提升到较为简约的概念,学术界在事实、真实、客观等提炼后的学术术语层面深入交流研讨而较少直接涉及新闻业运作的现实本身。可以说,在多重因素的综合作用下,我国新闻学的研究呈现出“脱嵌”的特征。时至今日,在新闻传播学一级学科中,历史最悠久、支撑作用最重要的新闻学正面临着核心知识稀释化、边缘化的风险。究其原因是多方面的,但新闻学发展的学术路径依赖是不容忽视的一个方面。目前的新闻学知识体系杂糅而且扁平化,本学科的主体性体现不足,学术话语过于抽象,缺乏本学科特有的概念与命题等等,这些都与新闻学远离了新闻实践特别是当下深刻变革的互联网新闻业实践这潭“活水”有关。

      新闻学的研究对象发生了形态和内涵的全方位变化,研究的视域也要随之而调整。新闻学原有的学术框架和学术概念已不能完全沿袭使用在当下的新闻业。传统的新闻实践是基于线性化逻辑的作业流程,有相对清晰的运行环节,新闻业的职业边界也较为明确,因此经典新闻学的知识常常体现为经验性的业务总结和提炼。而数字时代的新闻业具有多元的行动主体,新闻业态的参与性、融合性、瞬时变化和流动性等使得新闻实践的作业流程高度复杂化并且充满不确定性,行业操作不再有确凿的固定的经验可言:今年对某类议题的报道模式可能在明年就不再适用;从业者也不能仅仅关注自身岗位的“一亩三分地”,昨天还在研究新闻专题策划的同事可能明天就进入社交媒体运维小组,单纯订阅公号的新闻用户也可能加入特定社群成为新闻策展的“实践共同体”(Community of Practice)成员。所有这些变化意味着工业时代形成的有规律可循的现代新闻业正成为一种变动不居的实践谱系,在与社会、技术、文化等多重环境进行不断交互和实现自我迭代。这样一来,新闻学研究的对象发生了很大变化,原来使用一些挪用的抽象概念来归纳总结新闻业务工作的学术模式也需要与时俱进。笔者认为,如何洞察和认识当下正在高速演化的新闻实践,从其复杂情境中提炼和转化学术研究问题,是新闻学实现创新发展的关键工作。新时代的新闻学要想焕发活力,必须重新回到新闻学的本体也即新闻实践诸领域,再次嵌入到复杂生动的互联网新闻实践,与当下新闻业本身的现象、问题、机制、影响等进行再度连接,激活基于数字时代新闻业的新闻研究想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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