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3年12月30日，毛泽东做出加强宗教研究、组建宗教研究机构的重要批示。这是一段对中国宗教学产生历史性影响的文字。对此，学术界已经有了较为充分的研究。大家普遍认为，毛泽东强调的“马克思主义者领导”、“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等意见，是中国宗教学研究和学科建设的重要原则和基本要求。然而，为什么要批判神学？怎样开展批判神学？批判神学是不是否定宗教？批判神学是不是等同于宗教研究？诸如此类的问题，学者们的理解存在不少分歧，有必要进一步加以研究。笔者在文献搜集和整理时发现，或许是部分史料披露较晚的原因，毛泽东在这个批示前后的几次讲话并未引起大家的注意和重视，关于“批判神学”的争议在一定程度上与此有很大关系。所以，笔者尝试从这个批示切入，梳理毛泽东在其他场合关于宗教研究的论述，以及当事人的回忆，从为什么要研究宗教、怎样研究宗教这个大背景分析“批判神学”的内涵和要求，并通过几个具体事例来考察毛泽东是怎样将之付诸实践的，以期对这个问题的探讨有些许帮助。 1963年12月15日，中共中央外事小组、中共中央宣传部就“加强研究外国工作”问题给中央写报告说，为了改变研究外国工作不适应形势需要的状况，“准备加强和扩充研究机构，培养研究人才，在统一指导、分工协作、动静结合、内外交流的原则下，积极开展研究外国的工作”，并据此提出了八条具体意见。12月30日，毛泽东在中共中央转发这个报告的指示稿上作了重要批示： 这个文件很好。但未提及宗教研究。对世界三大宗教(耶稣教、回教、佛教)，至今影响着广大人口，我们却没有知识，国内没有一个由马克思主义者领导的研究机构，没有一本可看的这方面的刊物。《现代佛学》不是由马克思主义者领导的，文章的水平也很低。其他刊物上，用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写的文章也很少，例如任继愈发表的几篇谈佛学的文章，已如凤毛麟角，谈耶稣教、回教的没有见过。不批判神学就不能写好哲学史，也不能写好文学史或世界史。这点请宣传部同志们考虑一下。① 遵照这一批示精神，在周恩来的直接指导下，世界宗教研究所于1964年成立。从此，新中国有了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专门研究世界宗教的学术机构。更重要的是，毛泽东批示中强调的历史唯物主义立场观点方法，以及客观地认识宗教的存在和影响、科学地研究宗教的历史和理论，都具有深远的指导意义。不过，其中强调的“批判神学”，后来也在学术界产生争议。笔者认为，解读“批判神学”，不能停留于字面，也不能局限于这一批示，而要系统梳理毛泽东关于宗教研究的论述，从整体上审视和把握。限于篇幅，这里选取他在这个批示前后的几次讲话，就“批判神学”的涵义和要求谈一些个人认识和体会。 一是1959年10月13日与任继愈的谈话。当日，毛泽东在中南海菊香书屋同任继愈谈话时指出：“宗教问题很重要，要开展研究。”“我们过去都是搞无神论，搞革命的，没有顾得上这个问题。”现在，不能再忽略宗教问题，要抽调专人对基督教、佛教、道教各宗教进行研究。毛泽东还明确提出，研究宗教“不能有迷信”，所以需要“外行”来搞。②由此可见，他在1963年之前已经在思考如何加强宗教研究的问题，包括组建研究的队伍和机构。 二是1964年5月18日会见苏丹共和国武装部队最高委员会主席阿布德的谈话。毛泽东指出：“伊斯兰教、基督教、佛教是世界上的三大宗教，我们的政府和科学研究机关还没有加以研究。”“不能因为我们是无神论就认为宗教不存在。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人信教是个客观存在，应该加以研究。”参加会见的周恩来说，正在准备成立研究所来研究“这三大宗教的历史和现在情况”。③一如批示是在加强国际问题研究的报告上指出宗教研究的重要性，毛泽东在外事活动中多次提及宗教问题，反映了他观察宗教问题的世界眼光，也突出了宗教在世界上的重要地位，特别是“影响着广大人口”，必须高度重视、认真对待、科学研究。今天来看，“世界宗教研究”已经成为“中国宗教学研究”的一个显著特点和好的传统。 三是1964年关于任继愈研究文章的两次评价。1964年8月18日，毛泽东在北戴河同康生、陈伯达等人谈哲学问题时说，我“很欣赏任继愈讲佛学的那几篇文章”，“宋明理学是从唐代的禅宗来的，从主观唯心论到客观唯心论”。④与会的龚育之后来回忆说，毛泽东当时还指出柳宗元与韩愈不同，“出入佛老，唯物主义”。⑤1964年10月，毛泽东读任继愈主编、人民出版社新出的《中国哲学史》第三册。书中说，“仅仅从个别与一般有内在联系来看，华严宗总算有一点辩证法观点”；但是华严宗坚持唯心主义，不承认“个别事物是客观存在的”，而是夸大“脱离具体事物的‘联系’(缘)”，“吹胀了个别与一般的关系”。在这段文字旁边，毛泽东批注：“何其正确。”⑥这进一步说明他为何在批示中强调用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写文章，称赞任继愈谈佛学的文章“如凤毛麟角”。 四是1965年6月在上海同周谷城、刘大杰等人的谈话。毛泽东明确表示，“唯心主义的东西”要搞，“不研究唯心主义的东西，唯物主义怎么能发展”⑦。他还认为北京大学、复旦大学等高校“应该有宗教课”，基督教和伊斯兰教在世界上很有影响，佛教在亚洲有影响。毛泽东还说他已经看了三本佛学著作，并表示“还要继续看”。他再次强调，宗教研究很重要，不研究宗教就“不懂得文化发展史”。⑧这与批示中所说“不批判神学就不能写好哲学史，也不能写好文学史或世界史”是一致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