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文学“新文类”的结构形态及数据库美学

作 者:

作者简介:
韩模永,男,安徽六安人,文学博士,南京林业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学院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新媒介文论、网络文学等(江苏 南京 210037)。

原文出处:
山东社会科学

内容提要:

数据库是网络文学“新文类”的典型结构模式,其形态主要有三种,即以树状结构为特征的层次性文本、以网状结构为特征的网状文本,以及兼具以上两种特征的综合立体结构。这种结构更改了传统文学的诸多特征,生成了新型的数据库美学,“新文类”变为一种反叙述、可重组的“新文艺”。


期刊代号:B7
分类名称:美学
复印期号:2021 年 06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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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I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4145[2021]09-0056-07

       当下网络文学主要包括两种形态,即“类型文”和“新文类”①,前者主要是指目前中国大陆主流的网络原创文学,后者则是指利用多媒体和网络技术,包含“非平面印刷”成分的数字文学,如西方学者所说的“电子文学”或“数字文学”、中国台湾学者所说的“数位文学”等。其形态亦多种多样,主要包括超文本、多媒体文本、互动文本和机器文本等。超文本以超文本小说、多向诗等为代表,多媒体文本以文字造景型、语图互文型和多媒体文学等为代表,互动文本以互动小说、接龙小说和文字游戏作品等为代表,而机器文本则包括生成艺术、定位叙事和人工智能作品等。不同于传统文学的线性结构,数据库是网络文学“新文类”的典型结构模式,数据库在技术上是指“对于转化为数据的大量信息以一定结构汇集起来,其组织和储存的目的是方便快速地通过检索而获得必要的信息。数据库不仅仅是经过采集、分类的个项集合,它还能够依据给定的算法程序不断地自动添加和更新自己。数据库内部结构随其类型(树状、网状等)而异,但被调用的数据通常是根据一定的需要临时组合的”②。如此,将这种数据库技术和思维方式融入网络文学创作之中,便形成了“新文类”创作的独特类型。那么,这种数据库模式在“新文类”中又有哪些具体的表现形态呢?大体看来,主要有三种,即以树状结构为特征的层次性文本、以网状结构为特征的网状文本和兼具以上两种特征的综合立体结构。但无论其形态和面貌如何,前提是文本为大量数据的汇集,呈现可检索、可组合、可更新的动态的“库”的模式,这与传统文学静态、单一的文本呈现有着根本的不同。与此同时,当数据库融入文学创作之中时,已不仅仅是技术上的概念和意义,而是生成了一种独特的数据库美学。

       一、结构形态:层次性文本、网状文本和综合立体结构

       从结构形态来划分,我们发现在具体的“新文类”中,包括三种典型的文本结构。其一是层次性文本。所谓层次性,包括两种情况,一是文本是分层呈现的,具体表现为文本是由文字、影像、声音等多层结构共同组成的立体文本,文字与其他视听符号往往呈现为层次叠加的面貌,这与传统文学的单一结构有较大差别。二是文本也可能设置了多种走向,但在这些走向中,包含一个处于中心地位的“树干”,其他的走向则属于这一“树干”上的“枝干”,“枝干”围绕“树干”这一中心结构,通常通过链接将二者连接起来,但“枝干”之间并未设置链接、建立联系,这与网状结构中“枝干”之间纵横交错的关系是有所不同的。总体上看,层次性文本虽然也是一种数据库的共时结构,但还是保留了传统文本的线性秩序,大体还存在传统文本中的“中心”和“主体”,但文本已呈现出数据库的集合状态。层次性数据库结构在“新文类”诸多多媒体文本和多向诗中均有鲜明的体现,如中国台湾地区数位诗中的《镜中之镜》《生命余光》《烟花告别》《凌迟》《行者》等。如《生命余光》:“我是消逝的光,从围墙的背后/从教堂的背后,从车站的背后/消逝的铁轨延伸至黑暗的远方/时间不断的涌来,不断的消逝/我张开的双手挡不住时间/我被时间覆盖,淹没。”③诗歌中的文字动态出现、渐次消失,其背后展现的则是一个与诗歌情境相匹配的空间图像:一个若隐若现的室内夜景,尤其是书桌上蜡烛的余光正是生命余光的隐喻,文字与图像相互触发,生成更为丰富生动的意蕴。在结构上,诗歌中的文字与图像、文字与文字之间都是分层叠加、交错出现的,呈现为一种立体的、包含多种文本信息汇集的数据库形式,虽然这种数据库文本的面貌是通过自动链接实现的,并不需要读者的操作和组合,但显然已不同于传统文本线性的固定结构。在“新文类”中还有一些多向诗也体现了这种层次性结构,如台湾数位诗人苏绍连在“美丽新文字”网站中发表的《门的情结》,该诗就使用了这一结构,诗歌包含文字、图像和动画等多层文本,并设置了打开诗歌的六扇门,进入不同的门中,便出现不同的诗句。

       其二是网状文本。网状文本不同于层次性文本,如果说层次性文本还是一种树状结构的话,那么网状文本就是一种块茎结构,树状结构还保留着线性的特征,网状文本则完全是一种非线性的结构模式。文本节点之间的联系是开放的,甚至对于一些自动生成的拼贴之作,其链接是随意的、自由的,其中的语义逻辑也是松散的,多为缺乏意义的游戏之作。“网状超文本结构超出了传统的文本框架,具有充分的开放性。其报道的深度、广度、多视角、多元性、多维度以及接受者的可选择、可对比、可溯源寻根等个性化特点,都是传统媒体手段和层阶结构无法比拟的。”④层次性文本正是一种层阶结构,与网状文本迥然不同。当然,在网状文本中,也有很多作品保持了语义的连贯性,但与传统文本的意义生成主要依赖于作者建构有所不同,在网状结构的“新文类”中,这种意义生成除了作者建构之外,更多地还需要读者的选择、互动、联想和连接,从而实现文本意义的相对完整性和逻辑性。因此,网状文本最终呈现在每个读者面前时并不相同,这也正体现了数据库结构的组合和更新功能。这种网状结构尤其体现在超文本小说中,互动文本和机器文本在本质上也是一种网状文本结构。在超文本小说中,其丰富的节点文本通过复杂的链接设置,形成了纵横交错的网状结构,成为一种典型的数据库结构形态。如摩斯洛坡的《胜利花园》,它正是由993个节点、通过设置2804个链接而结构的网状模式,其结构是完全开放的。一方面,这种开放开创了叙事的无限可能,读者接受具有巨大的创造性,是罗兰·巴特所言的“可写文本”;但另一方面,由于其过于开放,叙事分散甚至断裂,又往往让读者产生一种无所适从的“迷失”之感,这种“迷失”则依赖于读者的建构来解决。因此,评论家米勒(Laura Miller)曾点名批评《下午,一个故事》和《胜利花园》,“阅读这些作品像是漫无目标的游荡,因为相互连接的各网页辞片(Lexia)并没有重要性的差别,彼此之间的超连结也没多大意义”⑤,并进而质疑这类新型文学的前景。但整体上看,《胜利花园》的主题意义并未完全消失,通过节点链接所形成的网状文本,也可以大体找寻清晰的主题线索,“《胜利花园》这部小说以海湾战争为背景,大量取材于新闻时事报道,将战争场景同一所名为塔拉大学的虚构学校中发生的各种奇闻轶事交织并行,形成了一部战争场景同大后方两个世界相互对话的多声部小说,探讨了诸如媒体的真实性、多元文化与一元文化之争和在混乱的后现代信息社会寻求意义等主题”⑥。但因为其节点和链接众多,交错互文,文本的“树干”或者说中心消失了,只剩下一系列处于平等地位的“枝干”,最终形成迷宫般的“故事网络”,其优势则在于每次阅读都呈现不同的故事面貌,充满着开放性和新奇感。除了超文本小说,互动文本和机器文本事实上也是一种网状数据库结构,如在互动小说中,这些文本均提供故事走向的不同选择或互动设置,读者可根据自己的兴趣和判断点击链接、参与互动,从而建构不同的故事,其背后是庞大的网状数据库文本支持,否则难以实现,这在本质上与超文本小说一脉相承。而对于人工智能作品而言,虽然其最终呈现的文本与传统文学有相似之处,但其生产的过程也是数据库化的,这种数据库更是庞大的网络,如微软“小冰”创作诗集《阳光失了玻璃窗》正是建立在数万首诗的样本库基础之上,只不过,其创作和组合不再是人的行为,而变成了人工智能的智能化过程,是一种“类人”创作,其前提也是数据库的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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