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字書與韵書 衆所周知,東漢《說文解字》(100年)後從魏晋南北朝至隋唐,雖有各種字書及韵書輩出,但現今大都散逸。然而仍能從現存爲數不多的資料中發現,草創期的字書和韵書之間有着截然不同的功能。即字書原則上是以部首排列,著重字義、字形的說明,當然也往往附帶音注。而韵書則以韵排列,目的是表示字音在其字音體系中的音韵地位,對字義及字形不一定要進行說明,甚至對常用字一般不作訓注。例如在一般被認爲接近隋代韵書陸法言《切韵》(601年,以下簡稱“陸氏《切韵》”)原本的敦煌殘卷S.2683(切一)中,上聲海韵、軫韵“亥採軫筍隼引忍緊盡腎”等字均無訓注。可見在訓注處理方面,兩者原本存在功能上的區別,不過隨着時代推移這種顯著的區別又逐漸被淡化。下面略舉上述字中的數例,看看它們在宋初字書《大廣益會玉篇》(1013年,下文稱“宋本《玉篇》”)與韵書《大宋重修廣韵》(1008年,下文稱“《廣韵》”)中的情况。 《玉篇》 《廣韵》 採 (七宰切)採摘也 (倉宰切)取也俗 筍 (先尹切)竹萌也 (思尹切)竹萌 忍 (如軫切)含忍也仁也强也 (而軫切)强也有所含忍 緊 (居忍切)纏絲急也糾也又作紾 (居忍切)紉急也 盡 (疾引切)終也又即忍切 (慈忍切)竭也終也又即忍切 從各字所附信息特徵來看,字書與韵書之間已經難以看出决定性的區別①。僅僅是出於對大量帶有訓注和音注文字在檢索上的便利,一者以部首排列,一者以韵排列而已。而從内容方面考慮的話,這種現象可以視爲韵書的字書化。自然這種傾向並非始於《廣韵》,而是在陸法言之後的《切韵》增訂過程中逐漸形成的。如儀鳳年間的《長孫訥言箋注切韵》(677年)根據《說文》增加數百字,而且對原有字也參照《說文》多增按語。又如開元年間的孫愐《唐韵》(732年),其自序中便自詡參照了大量書籍以圖充實訓注。 因此,韵書的字書化可以說是在小學史上從隋唐到宋的一種大趨勢。以下本稿將早於《廣韵》,也是《切韵》系統韵書中的唯一完本——王仁昫《刊謬補缺切韵》(706年前後,下文稱“王氏《切韵》”)作爲具體材料,對王仁昫主要以梁顧野王《玉篇》(543年)爲依據進行增補的這一推測進行考證,並由此窺探韵書的字書化過程。 二、王仁昫的“刊謬補缺” 《切韵》系統韵書中的集大成者《廣韵》,其序主要由“陸法言《切韵》序”“長孫訥言箋注《切韵》序”“孫愐《唐韵》序”所構成。這可能是由於《廣韵》編者將此三者視爲《廣韵》之前《切韵》系統韵書主流的緣故。王仁昫之名僅見於列舉的增字人名中(關亮、薛峋、王仁煦、祝尚丘、孫愐、嚴寶文、裴務齊、陳道固),但在陸氏《切韵》、長孫訥言《切韵》、孫愐《唐韵》均已佚失,各自只存一些零碎殘卷的現狀下,不得不說王氏《切韵》對於《切韵》研究的重要性是很大的。這不僅僅是由於王氏《切韵》的成書時期遠遠早於《廣韵》,更爲接近陸氏《切韵》,且因王氏《切韵》與《廣韵》不同,收録時期明顯可分爲兩個層次:一是陸氏《切韵》底本或者與其極爲接近的初期《切韵》層次;二是王氏的增補層次。王氏所用底本爲陸氏《切韵》或者與其極爲相近的本子,這可從王氏對底本與新加部分字數的詳細注釋(除卷二以外其他各卷卷首可見)得知,並且通過與《切韵》各殘卷的比較已基本得到證實。至少王氏並没有使用更早的長孫訥言《切韵》作爲底本。據王氏自序②,該書原以底本部分墨寫,新加部分朱寫的形式嚴謹並明確地區分內容,但之後的寫本即宋跋本(完本王韵、王三)以及敦煌殘卷P.2011(王一)除了韵目數字外全文皆以墨寫,因此目前要辨別底本部分和新加部分,只能通過各殘卷之間的比較。王氏《切韵》與成書早於王氏的《切韵》各殘卷中相同的字與注爲陸氏所寫;僅見於王氏《切韵》,而不見於殘卷的部分爲王氏新加;兩者不一致或殘卷缺失部分暫作不詳。除去不詳之處,通過以上比較③大致辨別出了底本部分與新加部分。在此基礎上,下面來總結一下王氏增補改訂的內容④。 (一)刊謬(糾正錯誤) (二)補缺(補充不足) ①增加大韵(上聲广韵和去聲嚴韵) ②補舊缺訓(爲底本中無訓字補訓) ③新加字(a底本原有小韵的新加字,b新加小韵) 下面將依次對以上幾點進行逐一分析。但在此之前有必要先了解一下小韵形式的改變過程。從《切韵》各殘卷看,陸氏《切韵》的小韵首字是按訓、反切、字數的順序書寫注釋的(上田正,1973:30-31)。首字一般爲簡易字,故多不加訓。相反,王氏則是嚴格按照反切、訓、字數的順序排列,就是反切一定在被切字之後。這是在過往《切韵》中所未見的,可認爲是王氏獨創。陸氏以(訓)、反切、字數排列的缺點就是在有訓處,訓的長短會導致小韵反切的位置不一。而王氏將小韵反切的三字放於最前,則不易與訓相混淆。當然,這一點在陸氏無訓處也是同樣的。儘管陸氏的形式看起來也有“反切一定在字數之前”的便利之處,但實際上因爲還存在又切的情况,此時小韵反切也未必一定排列在字數之前。如海韵“等”字: 齊多改反又多肯反一(切一) 多改反齊又多肯反一(王三) 雖說王仁昫的形式在《集韵》中也同樣存在,可却没有被視爲《切韵》系統中正統的《唐韵》與《廣韵》所取,在各殘卷中也僅有在五代刊本之一的《大唐刊謬補缺切韵》中可見。另外,《玉篇》是字書,自然没有字數一項,但正好也採用了先反切後訓的次序。 (一)刊謬 對於陸氏之“謬”,王氏批評的語氣是相當嚴厲的。如加以“失何傷甚”“俗行大失”“何考研之不當”等評語,這種“刊謬”在王三與王一中共有十三處。略舉一例。 足案緅字陸以子句反之。此足字又以即具反之。音既無別。故併從。(去聲遇韵,王三無此注) 在“緅:子句反”下面王氏確實補充有“足:添又資欲反”,儘管如此仍保留原本“錯誤”並作案語,也足可見王氏的學問⑤。而王氏對陸氏原訓改動較大,無法辨別之處僅有一例。 氾 音似者在成皋東。是曹咎所渡水。音凡者在襄城縣南汜城。是周王出居城曰南汜。音匹劍反者在中牟縣汜澤。是晋伐師於汜曰東汜。三所各別。陸訓不當。故不録。亦作
。(上聲止韵詳里反。王一脫“澤”字,王三無“故不録”三字) 陸氏《切韵》原注應與下面敦煌殘卷S.2071(切三)注相差不大。 sic sic 汜江有汜。又水名在河南城皋縣。一曰穎川襄城縣。一曰在榮陽中牟縣。流入河。又符嚴、敷劍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