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人类学批评范式转换的理论背景和语境探赜

作 者:

作者简介:
程金城(1953- ),男,甘肃泾川人,博士,兰州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从事文学人类学、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乔雪,兰州大学文学院。甘肃 兰州 730000

原文出处:
兰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内容提要:

文学人类学批评范式的转换,面临现代主义与后现代主义不同理论范式的制约和当代语境的影响。如何克服这些制约因素并适应语境变化,建构具有理论基础和实践价值的批评范式,需要进一步深入探讨。本文认为应在以下方面取得突破:第一,人类学与文学的真正融通,即:人类学的“大道理”与文学人类学的元理论融通,人类学的“小道理”与文学人类学的具体研究和批评方法融通。第二,突破由比较的方法最终导致的二元对立的庞大体系,跳出现代与后现代各执一端的理论范式和思维模式,以及同一性与差异性的理论对峙,在新的基点上进行整合。第三,通过文学艺术的人类学“还原”,探讨人类与文学艺术的本源关系,为当代人类文学艺术的发展提供借鉴。第四,文学人类学要直面当代文学艺术的现实和未来发展趋势,重新建构人类精神需求与文学的价值关系,这是文学人类学范式转换的重要目标。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2021 年 09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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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I0-05

      文献标示码:A

      文章编号:1000-2804(2021)03-0118-11

      文学人类学作为新兴学科和人文研究领域新的学术生长点,是新时期以来持续时间较长而且健康发展的新的文学理论现象。然而,相伴而生的却是学术界对什么是文学人类学的不断追问,反映出亟需研究的一些深层问题,批评范式,就是其中一个重要问题。

      这一理论问题的提出,是基于文学创作实践的重要变化。一方面,是传统文学创作从理念到题材、方法的不断创新探索,其中作家的“人类性”意识增强和作品中人类普遍情感的蕴含是最重要的变化,即使貌似纯粹方法的先锋探索和破除宏大叙事的私人化写作,大都以代表“人类”进行新的言说为鹄的。不管其效果如何,这种意识和艺术倾向表明“人类”在文学领域地位的变化,在中国文学中尤其如此。另一方面,是网络化、全球化和科技智能时代背景下文学新变与跨界,使文学面貌发生前所未有的改观。如在网络文学中,有所谓玄幻、奇幻、科幻等类型,涉及诸如远古神话、异类兽族、异世魔法、灵异神怪、超能异术、末世危机、时空穿梭、进化变异、数字生命,等等;即使在诸如历史、军事、言情、武侠、都市等传统题材领域,也出现了穿越历史、战争幻想、冒险推理、都市重生等新的表现内容和形象系列。而这些文学现象的背后,是人对自我及人与世界、人与自然和社会关系的重新理解和艺术表现,其创作主体、传播途径和接受方式都发生了很大变化,其对文学的长远发展会产生多大影响还未可知,而其对受青少年喜爱的电影、游戏等的影响已不可小觑,这种文化背景和语境中成长起来的接受群体,未来对于文学与人的价值关系如何理解也未可知。传统的文学理论与批评界对这样一些变化,或者不能正视、不予重视,或者仍用传统的理论、范式和方法简单对待。在这种情势下,文学人类学范式转变的呼吁就不是无的放矢,也不是限于理论和方法层面,而是由批评范式的研究进入价值评价层面的探讨。

      一、范式概念与文学人类学

      范式,是在特定时间和特定科学实践中假定的一套理论模式。范式的概念和理论是美国著名科学哲学家托马斯·库恩提出的,其本义是指常规科学所赖以运作的理论基础和实践规范,也是从事某一科学的研究者群体所共同遵从的世界观和行为方式。“按照库恩所说,范式是在其中包含了许多小道理的大道理。当小道理不再具有世界意义,那么危机就会出现。”[1]8具体来说,它的含义有:范式在一定程度内具有公认性,范式的建构不是随意的;范式是由基本定律、理论、应用以及相关因素构成的一个整体,它的存在给科学家提供了一个研究纲领;范式还为科学研究提供了可模仿的成功的先例。

      范式的突破导致科学革命,从而使科学获得一个全新的面貌。按照杰姆逊的解释,“库恩的观点是,科学并不是在不断进步,并不是一种进化或历时性,并不是所谓向着越来越伟大的真理进步;科学不是历时的,而是共时的。实际的历史是,在某一历史时刻,一位伟大的科学家发明了一个完全崭新的‘范式’,或者如阿尔图塞派所称的‘疑难’。这种范式或疑难是共时性的,包含的是一个由疑问,而不是答案组成的系统。”[2]40也就是说,范式既是科学研究中的理论体系,也是可以运作的实践规范,而一个新的范式的生成则是由发现新问题为其逻辑起点的。

      那么,怎样理解人类学领域的范式,进而理解文学人类学的范式?这是需要首先解决的基础理论问题。英国学者阿兰·巴纳德在《人类学历史与理论》中对人类学范式解释说:“在许多学术领域中,通常都会对‘理论’和‘理论观点’之间进行区分。就一个理论观点来说,我们通常是指一个重大理论,有时也称其为一个理论框架或者看世界的主要途径。在人类学中,如果是‘传统’文化的产物,我们有时称其为宇宙观(cosmology);而如果是西方科学家的成果,我们称之为‘范式’(paradigm)”。在对此所做的注释中他进一步解释说,范式是指一个特定时间的特定科学实践中普遍具有的一套假定,“它构建一个更大的理论或者观点(比如,牛顿物理学、爱因斯坦物理学)。在社会科学中,这个词语具有很类似意义(比如,进化论和功能论都是人类学范式)”[1]8。在这里,值得注意的是把范式理解为“普遍具有的一套假定”,也就是说,范式是建构起来的理论体系,其假定的目的是为了科学实践,为了学术研究。而这就为范式随着研究对象的发展而转换提供了理论依据。

      人类学不同派别的具体理论和观点有时是相互矛盾甚至对立的,它们从不同的思路、层面推动学科的发展和深入,由此具有许多具体的范式。按照阿兰·巴纳德的看法,人类学范式首先体现历时性、共时性和互动观点,这涉及到进化论与传播论。进化论是一种人类学观点,它强调文化复杂性随着世界发展而增强。传播论是一种强调从一个地方传播到另一个地方的观点。然而,这两者其实都是一个重大理论,即社会变迁理论的一部分。“有时,这个包含了进化论和传播论的较大理论观点被称为历时性观点(意指跨越时间的事物之间的联系)。其对立面是共时性观点(意指同一时间存在的事物之间的联系)。共时性的研究包括功能主义、结构主义、阐释主义,以及其他试图在不涉及时间前提下解释特定文化运作的研究。”[1]9这些看法,说明了人类学理论和观点本身的复杂性和多侧面性。因此,笼统地将所谓人类学范式,或者不加分析地将人类学某一种观点直接套用到文学批评中,并名之为文学人类学范式,不但在理论上有片面性,在批评实践中也会捉襟见肘。这种情况下,融合不同观点和思路的互动观点就特别值得注意。“人类学理论中第三种较大的理论观点可以被称为互动观点。这个理论观点更确切地说是一组同时包含了历时和共时两方面的理论。该理论追随者拒绝大部分共时分析的静态特性,也拒绝古典进化论和传播论传统中的简单历史假设。互动研究方法的拥护者包括那些研究循环社会过程或文化与环境之间因果关系的学者”[1]10。阿兰·巴纳德进一步指出,“另外一个划分人类学范式的方法是根据这些范式的主要兴趣点究竟是在(作为一个社会单位的)社会方面还是在(作为共享的理论、技能和客体的)文化方面来分类”[1]10。也就是说,社会和文化关系理论,是人类学的另一范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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