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8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6198(2021)02-0021-10 自20世纪80年代起,我国生态美学已走过了近40年的发展历程,在与西方环境美学保持会通的同时不断展示自身的理论特色,逐渐成为当前我国美学领域乃至世界美学领域一个极其重要的组成部分。2007年我国将“生态文明”列为基本国策,并提出建设“美丽中国”的战略构想,中国逐步向生态文明时代迈进。在这一背景下,我国生态美学在理论发展的同时也不断调整自身,积极适应生态文明建设的总体要求,将构建生态美学中国话语体系作为新的发展目标。为了更好地实现这一目标,为我国生态美学的理论构建提供理论依据,我们需要从生态世界观的角度切入生态美学的理论建构。 世界观是人对整体世界的看法,影响着人对世界中各种关系发展的认识,其系统化之后便形成了对应的哲学理论。在生态世界观兴起之前,笛卡尔哲学与牛顿力学支撑的实体性世界观主导着人们的思想。在本体论方面,实体性世界观以二元论为代表,主张精神—物质、人类—自然、灵魂—肉体的二元对立,并且肯定人类精神的决定作用。因此,实体性世界观并未从人与自然的紧密关系入手认识世界,而是过度抬高人类的地位,带有鲜明的人类中心主义倾向。在认识论方面,现代世界观从机械论视角出发,将世界视作一个巨大的机器,并在还原论基础上将其分割为各个零散孤立的部件进行认识,割裂了万物之间的动态联系,人与自然也因此分离。正如卡普拉(Fritjof Capra)所言:“经典科学是用笛卡尔的方法建立起来的,它把世界分解为一个个组成部分,并且根据因果关系来安排它们。这样,形成了一幅决定论的宇宙图示。这个图示是与把自然界比做一座钟表的想象密切联系在一起的。”[1]这种认识论推动了工具理性的发展,也加剧了人类对自然的支配与掠夺。进入20世纪以后,随着后现代哲学的兴起,实体性世界观逐渐走向了衰落,越来越多的哲学家在反思人类膨胀的主体性时,开始从自然生态入手展开对世界的追问。以生态哲学为理论支撑,“运用生态学的基本观点和方法观察现实事物和理解现实事物”[2]的生态世界观逐渐形成。在本体论方面,生态世界观将整体观从自然科学领域拓展到了哲学领域,从而将人—社会—自然的复合系统视为世界的本原。在认识论方面,生态世界观以有机论取代机械论,抛弃了实体性世界观所采取的静止孤立的认识方法,从事物的多样联系中认识世界,人与自然的关系也因此成为哲学讨论的重点。由于对人与自然关系有着不同的认识,生态世界观在演进过程中形成了四种主要的理论形态,对生态美学的构建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因此,要构建生态美学中国话语体系,我们就要梳理生态世界观的演进过程,理解不同世界观形态对人与自然关系的不同认识,从而把握其对生态美学发展的深刻影响,在此基础上探索人与自然的理想关系,更好地为构建生态美学中国话语体系服务。 一、生态科学世界观与生态科学美学的建构 西方生态世界观自20世纪以后才逐渐占据主导地位,但在此之前,西方生态学在萌生、形成与深入发展中已逐渐形成了整体论思想,并将其运用到自然研究之中,这也为后期整体论在哲学领域的应用奠定了基础。同时,随着生态学从自然科学领域向社会科学领域发展,人与自然的关系逐渐成为生态学研究的重点内容。这都促进了生态世界观的萌生形态——生态科学世界观——的形成。 首先,西方自古希腊时期起便开始了对自然的探索与研究,但这一时期的研究主要包含于哲学与自然科学之中,并且多与人们的日常生活密切相关,更多的是对自然现象的描述和总结。例如,古希腊的海波克拉提斯在《空气、水及场地》一书中对气候变化与植物的关系进行的研究,亚里士多德在《自然史》中按照栖息地和习性对动物种类的划分。[3]早期的自然生态研究主要是对小范围内自然现象的描述和概括,缺乏系统严谨的研究方法,所得出的结论也较为破碎和分散,但体现出西方以自然为切入点探索世界的传统,也促成了西方博物学的产生。随着自然科学的不断发展,博物学也不断吸收地理学、地质学、解剖学等学科的理论成果,其研究也更加系统化。例如,18世纪末德国地理学家洪堡在研究植物种类与地理环境的关系时提出“植物区域”概念,这便是博物学在吸收地理学知识的基础上形成的系统化理论。达尔文于1859年在《物种起源》中提出的生物进化理论更是将博物学的系统化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度。博物学的这些发展都为生态学的形成与独立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1866年,德国生物学家海克尔(Ernst Haeckel)于《有机体普通形态学》中提出“生态学(ecology)”概念,并于1869年1月在演讲中对“生态学”的性质做出了颇具代表性的论述:“我们所说的生态学是指有关自然经济(economy of nature)的知识体系,即研究动物与其无机环境和有机环境之间的总体关系;最重要的是,包括动物与那些与其直接或间接相联的动物和植物之间的友好与敌对关系——总之,生态学是研究所有那些被达尔文称为生存斗争条件的复杂相互关系的学问。”这里的“economy”源自达尔文,按现在的理解,指的是“动态平衡的系统”[4]。由此,生态学借助达尔文的进化论从博物学中脱胎而出,将有机体和所处环境之间的关系作为其研究的重点。此后,生态学获得了快速发展,20世纪后被公认为独立学科。在这一时期,“生态系统”(ecosystem)概念由坦斯利(A.G.Tansley)于1935年提出,意即“整个系统(在物理学意义上)不仅包括生物综合体(即群落),而且还包括构成我们所说的生物群落环境的整个物理因素的综合体——最广义上讲的栖息地因素”[5]。生态学也在这一基础上阐发了生态系统物质循环和能量流动的理论。由此,生态学逐渐形成了整体论并将其运用到了对生态自然的科学探索之中,自然从以往孤立分散的对象变为有机联系的整体。20世纪50年代以后,生态学不断地吸收诸如数学、物理、化学等学科的研究方法及理论成果,确定更为精确的研究方向,产生了更加细致的分支领域,逐步形成了自身严密的科学体系。生态学也在此时将目光逐渐转向环境问题,开始思考人类活动对生态自然的影响。从生态学的形成历程我们不难看出,普通生态学虽然认识到生态系统的整体性,却并未真正将人类纳入其中,也未对人类与自然环境的关系进行深入思考,其整体论观点虽然在一定程度上动摇了自然科学中的机械论方法,但仍保持着现代世界观的二元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