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詞的情狀類型與句法格式

作 者:

作者简介:
蔣紹愚,北京大學中文系,E-mail:jiangshy@pku.edu.cn(北京 100871)。

原文出处:
漢語史學報

内容提要:

哪些動詞能處於哪些句法格式,這和動詞的情狀類型有關。屬於“動作—狀態”情狀類型的動詞,分爲(A)(B)兩類,(A)類突出動作,(B)類突出狀態。一般來説,(A)類動詞可作反賓爲主式的謂語,(B)類動詞發展到後來可作動結式的補語,但具體情况比較複雜。本文對“斷”“破”“傷”三個詞的歷史演變作了分析。


期刊代号:H1
分类名称:语言文字学
复印期号:2021 年 06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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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漢語語法史的研究中,一些句法格式受到大家的關注。如:“反賓爲主”、動結式等格式。但與這些格式相關的詞彙問題,却關注得不够。如:哪些類的動詞可以用作“反賓爲主”式的謂語?哪些類的動詞可以充當動結式的補語?

      這些問題,很難用一句話來回答。首先是因爲研究得不够,同時也因爲問題比較複雜。本文只討論一個小問題,説明在漢語史研究中要把詞義和句法結合起來。

      1.1 有一個現象值得注意:一些作反賓爲主式謂語的動詞,和一些作動結式中補語的動詞,大體上呈現一種對立的趨勢。如“斬”“殺”可用於“反賓爲主”格式,就不能作動結式的補語。反之,“破”“開”能作動結式的補語,就不能進入“反賓爲主”格式。

      這種對立似乎很好解釋:能進入“反賓爲主”格式的必須是及物動詞,能充當動結式補語的必須是不及物動詞。“斬”“殺”是及物動詞,所以能進入“反賓爲主”格式,而不能作動結式的補語。“破”“開”是不及物動詞,所以能作動結式的補語,而不能進入“反賓爲主”格式。但這樣的解釋並不充分。首先,“斬”“殺”是及物動詞應無問題;但“破”“開”是及物還是不及物還不好説。其次,“擊”“食”是典型的及物動詞,但不能進入反賓爲主的格式;“泣”“嘆”是典型的不及物動詞,但不能作動結式的補語。可見,用傳統的“及物”“不及物”的觀念來解釋這種對立是不够的。

      本文不想全面討論動詞分類的問題。本文只是説,爲解釋這種對立,應該從另一個角度來考慮動詞的類別。

      1.2 Z.Vendler(1957)根據動詞時間結構(time schemata),把動詞分爲四種情狀類型(situation type):state(狀態),activity(動作),accomplishment(達成),achievement(瞬成)①。其中最主要的是“狀態”和“動作”兩類。我認爲還有一類是兼有“動作—狀態”的,即動作發生後,會產生某種結果,呈現某種狀態。上面所説的“斬”“殺”“破”“開”都是這種“動作—狀態動詞”。但“動作—狀態動詞”還可以分爲兩小類:A.動作—狀態動詞,突出動作過程。B.動作—狀態動詞,突出狀態變化。下面分别稱爲“動作—狀態動詞(A)”和“動作—狀態動詞(B)”。

      動作—狀態動詞(A):突出動作過程。如“斬”“殺”“弒”“戮”等。

      動作—狀態動詞(B):突出結果狀態。如“減”“開”“毀”“破”等②。

      (A)類動詞有兩種句法表現:1.“(Y)+V+X”,如“斬龍逢”,“龍逢”是“斬”的受事。2.“X+V”,如“龍逢斬”,這是“反賓爲主”,或稱“意念被動”。這兩種句式中“斬”的動作性都是較强的,而對這種動作產生“首身分離”的狀態並不强調。(B)類動詞也有兩種句法表現:1.“X+V”,如“卵破子死”,“破”是“卵”的狀態。2.“(Y)+V+X”,如“伯牙破琴”,表示伯牙使“琴”產生“破”的狀態③。這兩種句式中“破”的狀態性都是較强的,而對這種狀態產生的動作並不强調,没有說明究竟是什麼動作。到述補結構產生後,動作才明確了,是“捶破”還是“撞破”。

      至於怎樣確定一個“動作—狀態動詞”是突出動作過程還是突出狀態變化,在蔣紹愚(2017)中已經說到,可以從句法方面入手,考慮幾個方面,這裏不再重複。

      1.3 這樣就可以回答剛才的問題。反賓爲主式的謂語動作性較强,動結式的補語狀態性較强,所以,“動作—狀態動詞(A)”類(“斬”“殺”)只能進入反賓爲主式,不能進入動結式;“動作—狀態動詞(B)”類(“破”“開”)只能進入動結式,不能進入反賓爲主式。

      但這只是一個大致的說法,實際情况要更爲複雜。也有這樣的情况:有的詞在上古時期能作反賓爲主式的謂語,到中古時期又能作動結式的補語。本文不打算對這個問題作全面的研究,而只是選擇了三個詞作一些具體的考察,看看它們的情狀類型在歷史發展中有無變化,它們能進入哪一種句法格式,並在此基礎上簡單地談談做這種研究需要注意的問題④。

      本文討論三個詞:“斷”“破”“傷”。

      2.1.1 根據現代漢語的語感,也許會覺得“斷”是個狀態動詞。因爲“斷”只能說“這根繩子斷了”,而不能帶受事賓語(“斷了一根繩子”是當事賓語);在“割斷”“砍斷”等動結式中,“斷”表示的是動作的結果(狀態)。

      但是,往上追溯到先秦兩漢,情况就很不一樣。

      《說文》:“斷,截也。”《說文》:“截,斷也。”兩字互訓。

      如果說“斷”等同於“截”,我們就不會覺得它是屬於狀態動詞。因爲通常覺得“截”是表動作而不表狀態的。

      但兩個字互訓不一定說明兩個詞的情狀和語義完全相同。我們還要根據實際的語言材料來分析“斷”在歷史上是什麼情狀。我查檢了先秦十三部著作(《尚書》《周易》《詩經》《論語》《左傳》《國語》《老子》《墨子》《孟子》《莊子》《荀子》《韓非子》《呂氏春秋》)以及《史記》《漢書》《世說新語》中的全部“斷”字,逐一做了分析和統計,其結果如下:

      

      [說明]表中列出“斷+N”和“N+斷”的統計數(“斷”不包括“决斷、判斷”義)。“N+斷”包括主語+狀態式和反賓爲主式。《論語》《老子》中無“斷”字,《孟子》中只有兩處“龍斷”,因此,在表中不列。在下面把所有“N+斷”的句子全部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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