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暮之年的人脑及语言

作 者:

作者简介:
王士元,香港理工大学。

原文出处:
辞书研究

内容提要:

借由讨论对老化的不同观点,以及随着神经元死亡、大脑失去再生神经回路的能力而引发的认知衰退,文章将概述人生迟暮之年的语言状况,并回顾主要基于西方研究、与老化和失智症相关的文献,尤其是轻度认知障碍和阿尔茨海默病。文章将进一步在大中华地区的文化、语言背景下探讨这些议题,因为这方面的研究较不为人所知。目前学界对于关乎学习和记忆的基因和分子基础,已有部分共识,特别是与关键期有关的研究。文章最后将提及当前在脑退化的及早诊断和干预上所做的努力。


期刊代号:H1
分类名称:语言文字学
复印期号:2021 年 06 期

字号:

      一、人的老化在不同文化圈中的体现

      向晚意不适,

      驱车登古原。

      夕阳无限好,

      只是近黄昏。

      通过短短20个音节,唐代诗人李商隐有力刻画出所有暮年之人对时光流逝的感慨。“生老病死”一词概括了人生常态化又不可缺少的四季。有些人尝试躲避死亡以追求永生,但更加切合实际、适应当代科学的目标应是延缓人生四季中的第三季——病痛;保持强健的体魄及开明的态度,等待最后一刻的到来。本文的主旨在于探寻当代人所处的环境,深切关注与老化相关的病症和失智疾病的相关问题。

      李商隐的五言绝句可能会让人感伤①,但相隔千年之久、距离半个地球之遥的英国诗人阿尔弗雷德·丁尼生(Alfred Tennyson)则以其庄重乐观的诗歌《过沙洲》(Crossing the Bar)中的第一段回应:

      落日与晚星共存,

      我听到了召唤之声!

      愿我出海之时,

      海浪不会击打着沙洲发出悲鸣……

      无可置疑,人们期望随时间及空间的推移,对同一话题的认知会产生新的看法,但在关乎生死的基本问题上,人们的情感反应肯定会有相通之处。纵观世界,伟大的学者们对人生的各个阶段都有过论述。孔子曾在《论语·为政篇》中将自己的人生划分为六个阶段,他将人生旅程视为促进世界和谐发展的动力之一。与孔子相反,莎士比亚对人生的描述略显悲观。在戏剧《皆大欢喜》的第二幕第七场中,他将人生旅程形容为“人生的七个阶段”:婴孩、学童、情人、士兵、法官、丑角和老年人。为了更好地塑造人生的后两个阶段,莎士比亚塑造出一名瘦削干瘪的意大利丑角形象,并在戏剧的结尾处连续使用法语介词“sans(没有)”强调人因年老而遭受的损失,而无嘲弄之意。

      当人变得年老体衰,“sans everything”(一无是处),成为沉重负担时,社会该如何应对?家庭又该做何应对?在一些落后的社会,一些难以被家庭负担的长者会惨遭抛弃。根据小说Top of the Word(Ruesch 1950)中的描述,爱斯基摩人可能会将长者放在浮冰上,任其在浮冰滑行中慢慢饥饿而死。但这是否属实仍有争议。相比之下,比较出名的记载是日本很久之前的“姥捨”(丢弃年长女性的行为)风俗,这一习俗在深沢七郎1956年成功创作的小说《楢山节考》中有生动的叙述。小说中,社会成员中的长者会由他们的家人背往遥远又荒无人烟的深山中静待死亡。该小说于1958年和1983年分别被改编为两部电影。

      与社会中抛弃长者的记录相反,考古的发现表明了在数万年前的人类社会,人们会从远处采摘鲜花覆盖死者,还会举行仪式安葬遗体。(Rendu et al.2014)这些习俗揭示出一些古人类已经有关于来世的认知,并且对社会中的长者致以敬意。这种对生命和死亡的认知,更加贴近大多数当代文化中家庭及社会有义务照料长者的思想。“敬老”是儒学的中心思想,而“孝”是儒学的基本道德标准(Loewe 1979);很多人名中也都含有“孝”字②。中国古代有两位皇帝,名字中都带“孝”字;韩国古代的皇帝名字中也出现过该字。③“孝”的观念“若不在新石器时代的墓葬中”(Keightley 1990)45,也可以追溯至数千年前之久的商代。反观西方文化,“孝”的概念并不突出。

      二、人口的变化

      如今,人们依赖科技创造出了适宜人居的环境,通过开发药物寻获了修复受损身体、移植器官等行之有效的方法;世界人口的寿命得以不断延长。与一个世纪之前相比,当今人们的寿命已经翻了一倍,百岁老人已屡见不鲜。英国著名生物学家Susan Greenfield(2015)2曾论述:“在发达国家,三分之一的儿童有可能活至100岁。”预计在2036年的中国香港,65岁或以上的人口会达到230万。当一些幸运儿在迟暮之年仍能享受健康生活的同时④,很多人正在饱受因大脑退化而引起的疾病,尤其是老年失智症的折磨。预计老年失智症的患病率会在65岁之后以每五年翻一倍的速度增长。

      老龄化疾病的问题在中国大陆的情形尤为严重,“独生子女政策”推行多年,造成了当今的“1:2:4问题”,即一位上班族需照顾自己的两位父母以及四位祖父母。很多老年人丧失了时空感知能力,不能回忆过去,也无法拥有新的记忆,成为抑郁症或攻击性行为等带给人痛苦情绪疾病的受害者,并最终发展为彻底的功能失调。为照顾该类群体,个人家庭乃至社会所要付出的情感、经济上的代价都是惊人的。叶玉如⑤曾在中国社会的背景下解析老龄化问题:

      预计中国13亿人口中,约有20%的人患神经退行性或者神经精神相关的疾病。据估计,目前中国约有八百万至九百万的老年失智症患者。如果我们不立即采取措施,以上数字将在2050年增加至少三倍。当务之急,我们需要想出与之相应的更有效的诊断方式及疗法,以解决中国乃至整个世界所面临的问题。(引自Tan2016/2018)

      人类寿命的延长带来了新的全球性的挑战。根据Petsko于2008年的TED演说,这些挑战的规模和性质被定义为“神经流行病”。

      人类的寿命是其最亲近的动物——黑猩猩寿命的两倍至三倍。寿命显著增长的原因之一在于专属于人类的文化演化,这种演化在很大程度上归功于语言的力量;语言的力量远远超越了生物演化过程所带来的意义。语言将人类联系在一起,促进知识在时间和空间层面上的累积,从而实现了“社会征服地球”[social conquest of the earth,Wilson(2012)]。与文化的演化带来的文化永生相比,人类并不拥有与此相匹配的长生肉身。身体的各类肌肉、骨骼、器官都会发生损耗,但通过医疗技术的干预得以修复或以新易旧。在工业社会中,激光眼科手术及人工耳蜗植入的应用已经司空见惯。而相比之下,我们对大脑这一最为复杂的器官却知之甚少。大脑经过数十年的老化,会产生哪些变化?大脑的各类损伤会带来哪些影响?如何通过修复受损的大脑,延长大脑的健康状态?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