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义修辞观不倾向仅以言语运用的“修辞技巧”定义“修辞”;也不倾向仅以单边的“修辞表达”定义“修辞”,为此构建“两个主体”(修辞活动的表达者和接受者)贯穿“三个层面”(修辞技巧、修辞诗学、修辞哲学)的理论框架。本文以义位和自设义位释义话语风格为观察点,观察广义修辞学解释框架及其延展解释空间的可能性。 一、修辞技巧层面的解释:义位/自设义位释义话语风格特征 广义修辞学界定的修辞技巧,是以词句段为语言单位的优化形式。释义是以词为研究单位的典型样式之一,“义位”和“自设义位”(谭学纯2011a,2014,2017)释义,依据同一目标词有无词典记录的词义来认定。词典记录的释义话语,基于固定义位的静态词义系统;无词典记录的释义话语,属于释义主体的自定义,面向动态的语用环境,修辞干预空间比较自由。 比较观察下面的释义话语: (1)孤单,是一个人的狂欢;狂欢,是一群人的孤单。(《叶子》歌词) (2)所谓门槛,过去了便是门,过不去就成了槛。(崔希亮2019语例) “孤单”“狂欢”“门槛”由词典记录的义位释义分别为: 孤单 ①单身无靠,感到寂寞。②(力量)单薄。 狂欢 纵情欢乐①。 门槛 ①门框下面挨着地面的横木(也有用石头的)。②比喻进入某范围的标准和条件。③方言中指窍门②。 义位释义话语体现为[+类型化+科学化+客观化+专业化]的风格特征,类型化的解释将关于被释义对象的多种体悟进行高浓度的科学抽象,给出目标词的共享语义空间,过滤释义主体的主观经验,呈现客观化的表达。类型化使义位释义话语便于抽象,科学化体现某种权力,客观化限制释义权力的情感倾向。从释义话语结构说,义位释义通常凝固为具有范式意味的模块,释义主体按照释义模块进行目标词的意义提炼,释义指向的意义空间,是使用该母语的语言共同体进行信息交换的给定范围。这个给定范围随着释义的完成而封闭,在相当长的时间周期不会轻易改变。纵或需要对释义做出更契合释义对象的话语调整,解释权通常只属于具有专业知识的释义主体,具体操作不仅对释义原则、释义方法、释义元话语及标注形式等有专业要求;在更微观的释义结构中,诸如释义文本的话语秩序、义征义核提取、别义因子隐显、语义角色有无等,专业门槛都比较高,具有语言专业背景也不一定就可以胜任符合释义规则的义位释义。 自设义位释义属于溢出目标词固定义位的随机操作,释义话语体现为[-类型化-科学化-客观化-专业化]的风格特征。个性化的解释选择性忽略目标词的共享语义特征,在被释词的语义容器中填入主观经验,强势重建目标词义位之外的意义秩序,或者修辞化地改造义位释义话语。如例(2)拆解“门槛”的义位②,用“过去了”和“过不去”主观化地区隔“门”和“槛”,并且将语素“槛”升级为与“门”同层级的意义承载单位。由于解释权不再专属业内人士,专业释义的科学性缩水,义位释义的科学话语被转换成自设义位释义的世俗话语或诗性话语,不拒绝土味释义,如电视剧《潜伏》中的革命村姑王翠平给出的“恋爱”释义“就是钻玉米地”;也不拒绝花式释义,如例(1)重建“孤单/狂欢”互为属种关系的修辞幻象,孤单的心理空间被释义话语重新建构为一个人的狂欢;狂欢的心理空间被释义话语重新建构为一群人的孤单。以致“孤单/狂欢”意义的可区分度随着“孤单”和“狂欢”的语义角色在修辞秩序中重新聚合而呈现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胶着情状:孤单挣脱个体状态,植入群体兴奋;狂欢逃离群体兴奋,植入个体的孤单。孤单和狂欢,个体和群体,交错位移,互相注释,又互相离析;互相解构,又互相重构。自设义位释义不求精准刻画词义,而较多地注入释义主体的价值判断,用于解释部分地为修辞的权利接管的信息通道。针对任意一个目标词的任何一次自定义,都重新给出一个自设义位。由此决定了:单义词义位对应单数,可能裂变为自设义位理论上的复数,且不是同质性复数,而是异质性复数。单义词的自设义位释义既是相对于义位释义的变异,也是自设义位释义自身持续不断的变异,同一词条身份的单义词,不仅存在多元阐释的可能,而且不同的自设义位释义可能互相冲突。同一释义主体,可以在不同的语境条件下重释同一个目标词,可以通过同一个目标词不同的自定义呈现不重复的自己。不同的释义主体,可以从不同方向、不同维度,为同一个目标词重建新的自设义位。它既可以是一(释义主体)对多(释义对象)的话语生产,也可以是多(释义主体)对一(释义对象)的话语生产。 [±类型化 科学化 客观化 专业化]的义位释义话语和自设义位释义话语,对应释义主体的站位、参照坐标和视点,生成“无我/有我”之义。“无我”的释义主体按规定动作,在固定视点,观察和解释可以观察到的对象世界,将“我”从对象世界抽离,提取对象世界本身的意义;“有我”的释义主体以自选动作、自选流动视点,重建和重释不曾观察到的对象世界,释义主体作为有思想、有情感的“我”参与对象世界的意义重建。“我”的参与层次和程度,决定目标词的自设义位释义话语以何种方式重新呈现。以上描述,简如下表:
根据表1,可进一步描述:从释义精度和区分度说,义位释义话语>自设义位释义话语;从释义自由度和可分析性说,义位释义话语<自设义位释义话语。 重要的不是怎样描述义位/自设义位释义话语风格特征及自设义位释义话语的修辞技巧,而是怎样解释体现不同风格特征的释义话语产生的修辞诗学和修辞哲学效果。 二、修辞诗学层面的解释:义位/自设义位释义话语作为文本建构路径及其跨文体可推导性 如果释义话语不是一次具体的话语生产终端产品,而是一次话语生产过程,或者只是一次话语生产的起点,那么研究非终端操作的释义话语,观察单位是始于并终于目标词,还是在更大结构的话语生产过程中追踪目标词,研究结果不一样,理论资源也不一样。躺在词典释义系统中的静态语言单位,语义从固定义位溢出,在自设义位重新出场,自设义位释义话语成为组织文本叙述能量的结构性修辞元素(谭学纯2018:4),对此广义修辞学的解释从修辞技巧延伸到修辞诗学。 《广义修辞学》的“修辞诗学”概念,基于修辞学和诗学的“学科间性”,研究作家的修辞策略如何借助相应的修辞处理,操控文本叙述。我们分析过一类文本建构路径:文本关键词释义背离义位的共享语义空间,从而义位被强制推向自设义位(谭学纯2011b),以意义再生产的个人方式,强制性地重建话语权,以释义自由度兑换叙述新颖度。这种文本建构路径可以就同一文体的同类文本进行推导,也可以进行不同文类的跨文体推导。 2.1 散文文本关键词义位—自设义位释义话语作为叙述推动能量 文本关键词可以在义位和自设义位交叉使用,也可以隐去关键词义位,而用作自设义位的隐性参照。余秋雨《废墟》、汗漫《脚注》(谭学纯2014),包括以“这也是一种X”(谭学纯2011c,2012)以及“有一种X叫Y”(吉益民2011;温锁林2012)为题的部分文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相类的文本建构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