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是不是一种作格①类型语言?这是一个颇有争议的问题,正反双方都提出了一些证据。 一种观点是,汉语具备作格格局的一些特征,是一种作格语言或者分裂作格(split ergative)语言。例如,曾立英、杨小卫(2005)提出汉语的主语系统有作格语言的特点;曾立英(2009)提出作格动词的有无和多寡是判定作格语言的条件,现代汉语存在作格现象。吴卸耀(2006:132)认为“存现句能体现汉语的作格语言特征”;杜丹、吴春相(2019)也认为汉语存现句有分裂作格表现。金立鑫、王红卫(2014)、金立鑫(2019)指出汉语的论元配置兼有主宾格与施(作)通格模式。叶狂、潘海华(2012:604)指出现代汉语“(作格、宾格)两种结构都有,很难确定它属于哪种语言;有人提到汉语的‘作格化’等说法,我们持保留态度”,但又认为“把”字句与作格语言“逆(被)动句”(antipassive)在句法语义方面有平行性;叶狂、潘海华(2017:526)进一步明确提出“汉语在六个方面表现出作格性,因而具有分裂作格语特征,不是单纯的宾格语言”。 另一种观点是,汉语不是作格语言,讨论汉语的作格性是一种比附。例如,Li和Yip(1979:103)较早提出官话“把”字句、粤语“将”字句都不是作格格局,“从任何角度来说,汉语都不是一种作格语言”。吕叔湘(1987:4)指出“区别作格语言和宾格语言必须要有形态或类似形态的手段做依据。汉语没有这种形态手段,要说它是这种类型或那种类型的语言都只能是一种比况的说法”。张伯江(2014)在吕文的基础上提出进一步的句法证据论述汉语不是作格语言。沈家煊(2019:55)也认为讨论汉语是作格型还是宾格型语言是一种比附。 孰是孰非,我们认为需要从源头厘清类型学作格格局的实质(第2节),分辨与作格相关的一些概念,并区分相似以及似是而非的术语(第3节),在此基础上考察汉语的形态-句法特征(第4-5节)。 2.作格是什么 2.1 典型作格 类型学对作格格局的定义是一贯的,从早期文献到新近研究都认为,作格是语法关系的一种标记模式,与宾格模式相对。具体地,在作格语言中,作为核心论元的名词短语A、S、P②三者与动词之间语法关系的编码方式呈现出如下特征:1)用于A的标志不同于S、P;2)A独用一个标志,多为显性形式;S、P共用一个标志,多为零形式(Klimov 1973;Comrie 1978,2013;Plank 1979;Siewierska 2013)。 作格格局有两种落实方式:一是名词和代词,主要通过在名词/代词上添加格标志、附置词等语法形式,是一种从属语标记(dependent-marking)方式,如(1);二是动词,主要通过在动词上添加表示论元人称信息的标志,是一种核心标记(head-marking)方式(Nichols 1986),如(2)。无论采用何种标记方式,都是动词与论元之间语法关系的形式标志。 Hunzib语(一种高加索语言)是一种作格语言,其名词格标记S、P等同,区别于A。(1b)中,“
”使用作格标志-l,标识其为动作发出者;而(1a)“
”与(1b)“
”均无标记。
与此不同的是,有些语言动词上附着的人称标记也呈现出作格格局,如Konjo语(一种印尼语言)也是S、P同格,区别于A。(2)中,第三人称A独用一个标志na-,前附于动词peppe’(打),标识其为动作发出者;而第三人称的S和P则共用一个标志-i。
名词/代词格标记与动词上人称标记的差别主要在于标记位置不同,前者在从属语上添加标记,后者在动词核心上添加标记,前者远比后者常见(Nichols 1992:100-5;Dixon 1994:219)。 2.2 广义作格 在典型的作格格局之外,还有一种不典型的作格格局:活动格局(active alignment)③。 “活动”格局指一些语言不及物动词的当事论元S按照施事性或自控度的强弱有Sa、Sp之分,在名词/代词格标记系统中Sa与A同格、Sp与P同格,或者动词上的人称标记有Sa与A等同、Sp与P等同,如Koasati语(一种美国Muskogean语系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