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漢語中“比”的詞義發展

      通過調查歷代買地券，發現東漢買地卷中表達“四至”時用到一個動詞“比”，同類用法不見於後世買地卷，無論是動詞用法還是名詞用法，魏晋以後的買地券中都已不用“比”，“比”基本只見用於東漢買地券中。而這一現象也不見於傳世先秦文獻，具有一定的彌補語料作用。以此爲契機，爲了更好地呈現“比”的詞義發展脈絡，我們調查了出土先秦文獻和傳世先秦文獻中“比”的用法。

      一、出土先秦文獻中的“比”

      殷墟甲骨文中已見“比”字，因“比”“從”二字字形相近，又受許慎《說文》“二人爲從，反從爲比”影響，且古文字正反無別，早期“從”“比”混淆，如《甲骨文編》《金文編》都認爲“比從一字”。後來經過多番討論，學界普遍認爲二字有別，應當分開。屈萬里《甲骨文從比二字辨》認爲“就字形而言二者雖相似但就字義言猶如風馬牛不相及也”，且其字形區分關鍵在於從“匕”（取飯器）還是從“人”。李孝定《甲骨文字集釋》也認爲“比”疑當“從二匕”，後經林沄《甲骨文中的商代方國聯盟》將“從”“比”的字形以分組分期的方式进行討論之後，二字字形才得以區分開來，于省吾《甲骨文字詁林（第一册）》也贊同了林的觀點。但關於甲骨文中“比”的詞義及用法，學界仍未有定論，現大致有四類釋法：

      或釋爲“往”義，如朱岐祥認爲“比東、比南、比西、比北言達至某方”。舉《小屯·殷虛文字乙編4932》“王往省比北”，謂：“‘省’有‘巡查’義，卜辭貞問王往巡視疆土遠達殷之北地云云。且‘比’下多接地名，有‘往’義”。

      或釋爲“親信”義，如屈萬里認爲“比爲‘親信’之謂，卜辭曰‘比某人’，或‘勿比某人者’，皆卜其人之是否可親信也”，如“貞，王比沚？貞，王勿比沚？（前，一，四七，五）”且“或卜可否親信某人以任某事、令某甲或呼某甲使其親信某乙之辭，置於句末義則無殊”。如“勿隹沚比？（前，六，二五，七）”

      或釋爲“親密聯合”義，如林沄認爲“‘比’用作動詞是親密聯合之義，《晋語》‘於是與虢石甫比’和‘王唯侯告比征尸（小屯·殷虛文字乙編2948）’語法相同，字面意思是王和侯告聯合征伐尸方。”朱岐祥認爲“比”有“阿從、聯合”義，如“《殷虛書契續編5.2.2》已卯卜，貞：令多子族比犬侯寇周，協王事。五月。”辭謂：“殷派遣多子族聯同大侯攻擊西南外邦周族。”劉興隆認爲卜辭“比”有“親密”之義、或“偕同”之義。宋鎮豪認爲“比”有“親密”“親合”“親附”“親密聯合”之義，釋“王比四戈乎侯（《合》33208）”爲“商王聯合‘四土’外‘四至’土著國族之侯進行領土擴張。”馬如森引段注，認爲“比”本義“親密”義。劉源認爲“‘某比某’有二人會同、協力的意思，卜辭中有時寫爲‘某眾某’是其佐證，比字前後二人的身份不固定。”

      或釋爲“輔助”義，如楊昇南提出“比”有“輔助”義，認爲“刻辭中都是商王或受商王令的王臣‘比’諸侯，無相反例證，可見二者不是平等地位，應該爲協助的關係，所以無論是從字義還是刻辭都應該是‘輔助’義。”李宗焜認爲“林先生的說法不能講通所有卜辭，‘比’應爲‘輔助’‘支持’義，且認爲王未必親自出戰但會徵集所需的人力和物資以支撐作戰才是‘比’的內涵。”吳麗婉從李的觀點，並補充曆組卜辭例證：“……乎束人比（《合集》22450），大意爲呼令束人‘比’，‘’爲地位高的將領，束人地位較低，所以‘比’應爲‘輔助支持’義。”

      周金文中也見“比”，一是用爲“輔佐”義，1器2見：

      王令吳白（伯）曰：（以）乃（師）左比毛父。王令呂白（伯）曰：（以）乃（師）右比毛父。（8·4341班簋，西中）

      楊樹達謂：“文云‘左比毛父’，‘右比毛父’者，《易·比卦彖傳》云：‘比，輔也。’《詩·唐風·杕杜》云：‘胡不比焉？’鄭箋云：‘比，輔也。’《爾雅·釋詁》云：‘比，俌也。’按俌爲輔佐之輔本字。《說文八篇上·人部》云：‘俌，輔也。’”

      一是用爲“考校”義，1見：

      韐伯慶賜焂戒簟弼、巤膺、虎裘、豹裘。用政於六師，用校於比，用次。（焂戒鼎，西晚，《近出》第二册204頁347）

      吴振武謂：“‘校’當考校、校比講（與‘比’同義）。‘校于比’，意即校比民數、土地、六畜、車輦等。”李學勤同意吳文對“校”的釋讀，但認爲“於”字系連詞，訓爲“與”。陳佩芬謂：“比，考核，比較。……誇比，就是大比，主持比較六師治理的優長名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