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调的社会群体约定性  

作 者:

作者简介:
郭承禹(1991-),男,湖南长沙人,上海师范大学人文学院在读博士生,主要研究兴趣为汉语方言学、东亚语言类型学(上海 200234);江荻(1954-),男,湖南长沙人,博士,江苏师范大学语言科学与艺术学院教授,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主要研究兴趣为计算语言学、汉藏语言学、历史语言学等(江苏 徐州 221009)。

原文出处:
语言科学

内容提要:

文章对声调与音高的关系提出一个“社会群体约定”的假设。该假设是指同一地域内同一语言的使用群体对音高或声调具有相同的感知模式。文章设计了三个方言实验测试同一被试群体对不同方言音高形式的敏感性,分别是母语方言感知、相似方言感知和异方言感知实验。结果证实被试仅对母语方言中范畴化的音高具有辨别能力,这种特定的音高被称为声调。他们听辨其他方言时只能采用物理音高线索判断或者利用母语经验来比较判断。更准确地说,各类单字音节在声学上蕴含了无限多的音高形式,唯心理感知产生的或范畴化的音高形式才能获得声调地位。文章结论是:声调是同一社会群体约定的范畴化音高形式。


期刊代号:H1
分类名称:语言文字学
复印期号:2021 年 04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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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引言

      1.1 音高与声调

      声调与音高息息相关,国内外很多学者都对“声调”概念进行过具体的阐释。林焘和王理嘉(1992:123)认为能“区别音节的意义的音高就是声调”。美国语音学家赖福吉(2011:243)认为“对词义产生影响的音高变化叫做声调”。还有更详细的释义如“声调是利用语音(这里应当也是指音高)的高低、升降,或长短来区别词汇意义或语法意义的语音单位”(高永安2014:1)。但声调就是单纯的音高吗?从理论上来说,音高模式有很多种,究竟有哪些音高最后成为了声调呢?就汉语方言来看,某个声调调类所对应的音高(调值)就不一而足,如阴平在不同方言中存在不同的音高模式。①例如:

      北京话:[55]济南话:[213]太原话(平声):[11]扬州话:[21]长沙话:[33]……

      不仅是阴平,各方言其他调类的音高模式也有或多或少的差异。那么,这些不同音高模式究竟是如何形成的?实际上,音系的声调与物理的音高之间可能还有一个连接层面,即听觉感知。以上各方言的调值是研究者通过听辨拟定的(可通过语音实验进行验证),母语群体使用者也是通过听辨音高直接理解词汇意义。

      但是,个体发音的音高总有差异,母语人如何达成共同声调感知的呢?本文推测,汉语的声调是通过有限使用群体对音高形式感知模式的范畴化实现的,这个过程可称为群体约定。不同地区的使用群体对音高有不同的群体约定,即某方言的声调是其对应的社会群体所约定的具有特定音高形式的产物。

      1.2 声调的感知模式

      要论证“社会群体约定”假设,首先要弄清母语群体对于声调的感知模式。关于声调的感知模式,学界是有争议的。自Liberman等人(1975)提出辅音感知属于范畴感知的结论以来,他们所采用的辨认和区分实验成为了一种经典研究范式。此后,元音的感知研究也在此基础上展开,得出了元音属于连续感知的结论(Fry等1962;Pisoni 1973;Rosen和Howell 1987)。从理论上来说,母语者对于声调的感知模式应当同辅音或者元音一样,要么属于范畴感知,要么属于非范畴感知。但其后的声调感知研究并没有得出统一的结论,很多国外研究者认为声调感知属于范畴感知(Chan等1975;Wang 1976;Hallé等2004;Xu等2006;Peng等2010),而且国内学者的研究也得出了相似的结论(杨顺安1992;刘娟2004;王韫佳和李美京2010;王萍等2014)。但也有一些学者发现不同声调之间缺乏明显的心理感知边界(Abramson 1961,1979;Francis等2003),因此得出声调感知不属于经典的范畴感知的结论。

      具体来说,Abramson(1979)发现泰语母语者尽管在三个平调的辨认实验中呈现了范畴化的倾向,但是在区分实验的结果中却缺乏相对应的范畴边界峰值。Francis等(2003)的实验结果也大致相同。在母语群体参与的辨认实验中,广州话的三个平调之间存在明显的范畴边界,但在区分实验却并未发现。Hallé等(2004)将这些情况称之为“类范畴化”(quasi-categorical)的感知模式。

      实际上,之所以会出现上述情况,是因为研究者仅集中研究了两个(或三个)声调对立,而且这些声调往往都具有相似的调型特征。最后得出了诸如平调之间为非范畴感知,平调与非平调之间为范畴感知的结论。事实上,大多数的语言的声调对立绝非只有平调之间的对立。再次,单独从辨认实验来看,母语者对于所有声调的整体感知也倾向于范畴化。近年来,越来越多的神经科学和电生理学研究也证明了这一点(Xi等2010;Zhang,Xi等2012;Si等2017)。

      声调感知的研究不应集中于部分具有相似特征的声调对立,而是应当回归于语言的使用者,例如测试某个群体对母语或其他语言(方言)的声调是否具有范畴化的整体感知能力。因为语言使用群体才是最重要的研究对象。以母语群体为例,在他们的群体内部,②共同的地理群体遵循共同的生活规约,形成共同的社会心理,表现出人类生存的合作性天性。而且根据人类学家观点,语言是人类合作最关键的方式(Hurford 2007)。声调作为语言的一种超音段特征之一,无疑也受到了群体合作的影响。

      1.3 声调感知的群体差异

      近20年来,声调感知研究开始关注具有不同语言背景的群体,其中大多研究的结论反映出母语群体对于声调的范畴化感知程度高于非母语群体,而且对范畴边界的感知也更为敏感(Hallé等2004;Xu等2006;Peng等2010;张林军2010)。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值得深思的现象,例如声调语言的母语群体所具有的声调语言经验是否有助于判断其他语言的声调。Wayland和Guison(2004)发现北京与台湾的普通话母语群体比英语母语群体能够更好地辨别泰语的声调对立,这也就说明普通话母语者的声调使用经验有利于其他语言的声调听辨。同时也存在其他的观点,如Lee等(1996)发现有声调经验的普通话母语群体和无声调经验的英语母语群体在感知粤语声调时,两者的实验结果基本上是相似的,因此他们认为声调数量较少(例如普通话四调)语言的声调经验对判断其他语言的声调对立没有帮助。此外,So和Best(2010)也同样认为母语群体的声调语言经验并不一定有助于其他声调语言的听辨,被试群体的听辨结果与母语和目标语二者的声调特征的差异程度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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