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K2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439-8041(2021)02-0195-11 一、问题缘起 每一个数字都有其独特性，且各具意义。数字7在内亚人群的历史文化传统中就具有象征意义，呈现出一种所谓“尚7”的习俗。数字7及7的倍数或末尾整数位为7的数字，在关涉内亚人群的考古材料及以汉语文献为主体的各类记载中，均有程度不一的诸种呈现形态。该现象在内亚地区的出现，当不晚于青铜时代。① 13、14世纪是属于蒙古人的时代。与蒙古时代之前内亚其他人群一致，数字7在蒙古人那里同样具有象征意义；而且，与该数字有关的观念、信仰以及它所附着的意义，伴随蒙古人的脚步而渗透至被统治区域人们社会生活的诸多方面。蒙元时期东西方历史文献中保存着与数字7相关的信息极为丰富，然而到目前为止，当时“尚7”的传统习俗问题，尚未引起我们充分的重视。 美国印第安纳大学内亚史系教授拉里·莫西斯(Larry Moses)对蒙元时代的各种数字尤为敏感。他曾对《蒙古秘史》中从1至10以及其他具有代表性意义的数字，进行过细致的统计分析和解读。②例如，他对数字9作过讨论。9在《蒙古秘史》中共出现20次，它的出现与对成吉思汗生活的描述相一致，在他生前和死后都没有出现这个数字。而且，“数字9预示着的每一场合，或是成吉思汗面临重大危险，或面对重大事件。”“包含数字9的每一个事件，均可以相同的方式加以解释：它或者表明一个主要的事件、一种夸张的描述”；或者表明成吉思汗超自然的、宗教的或神秘的行为。换言之，《蒙古秘史》中凡出现数字9，均与成吉思汗有关，它意味着数字9于蒙古人而言具有特殊意义。③ 而对于数字7的问题，拉里·莫西斯则指出，7作为一个独特的数字，它在《蒙古秘史》中出现过26次。他总结数字7出现的场合：表示7人的组合，出现过16次；表示杖笞数，出现过4次；表示时间概念，出现过3次；其他(无法确定)场合，出现过3次。拉里·莫西斯由此认为，“数字7在很多情况下似乎都是一种文体的需要。”④ 数字7真的只是一种文体的需要吗？事实上，该数字对于当时蒙古人的重要意义，尚未引起拉里·莫西斯的特别注意；而数字7及7的倍数或末尾整数位为7的数字及其所含意义的解读，则更未能进入他的视野。因此，有必要全面而具体地探讨数字7在蒙元时代东西方文献中的呈现及其意义等相关问题。 二、原生型数字7的呈现及其象征意义 近年来，学者们在讨论蒙古人祖先起源传说议题以及蒙古君主继位仪式问题时，都已注意到数字7反复出现的特殊现象。 钟焓在梳理中古时期蒙古祖先传说问题上，揭示出另一种不同于以往的叙述主题，即“七位幸免于难的脱险者”的祖先蒙难传说。该类传说的叙述要旨是，蒙古人即便在仅剩7人的窘迫情形下，仍能绝境逢生，竟至复兴。而此类模式化叙述，在蒙元时代东西方史料文献中都有所呈现。⑤例如，成书于14世纪的埃及马木鲁克王朝史书《编年史》，记载7位鞑靼逃难者的故事：由3男4女组成的7位经历灭族之祸的逃难者，在邂逅一位由黑狮养大的“狮孩”后，其中一位女子与狮孩结成夫妻，并育一子，唤名“鞑靼汗”，这位鞑靼汗成为全体蒙古人的祖先。⑥该主题衍生出的同类故事，蒙元时代另有两则。13世纪前半叶出访蒙古的教皇使节加宾尼，叙及蒙古人与契丹人之间的一场战争，蒙古人战败后仅剩7人逃生；《元典章》记载一桩发生于元至大年间的民间案件，内中亦叙及蒙古人被残杀后仅剩7人的故事。⑦而在蒙古时代之前或之后，主题相类的蒙古祖先起源传说更是屡屡可见，如波斯地理学家噶尔迪齐(Gardīzī)完成于11世纪的《记述的装饰》，记载了7位逃难鞑靼人的名字，并且此7人名字复又成为7个部落的部族名称的故事；察合台语史书《选史——胜利之书》则记载了蒙古人始祖有7人和7匹马避难于额尔古涅—昆岩石内而幸免于难的故事。钟焓针对上述所有记载之间的关联性问题进行了详细梳理和讨论，同时对于史料中不约而同出现数字7的问题，他指出：“正如蒙古故事中所出现的‘七个逃难者’只能当作传说而非史实来理解，寄蔑人族源故事中的最初七部同样未必就是实际数目。”该数字具有“象征基数性质的特定含义”。⑧这一判断无疑是富有见地的。 不过，以下两点或可稍作补充，以供进一步讨论。 其一，关于7分部族的问题，《记述的装饰》所记载的早期部分蒙古人西迁至阿尔泰山/额尔齐斯河流域而出现达靼7部落，其形成时间自然不晚于11世纪。而在更早的时代、更广的区域上，这种早期蒙古人7分部族的记载就已有所呈现。据P.t.1283藏语文书，内中载有一部落名为“Ye-dre七族”，森安孝夫等学者将其比定为8世纪中叶活跃于贝加尔湖一带的俞折国(部)，它属室韦部落。⑨另据《旧唐书》载，唐大中初年(9世纪中叶)，回鹘汗国瓦解之后，“室韦分回鹘余众为七分，七姓室韦各占一分。”⑩所谓“七姓室韦”，尽管其居地仍有争论，但此部分室韦部落的7分状况，亦属明显的事实。(11)以上反映的均是在蒙元时代之前，所谓“九姓达靼”部落集团内部各部分存在的“七分部族”的现象，而数字7当非实数。倘若我们以此数字为实数而去求取“九姓达靼”之数，并进而再以此去求取“三十姓达靼”之数，恐将失之过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