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数据与美学新思维

作 者:
陶锋 

作者简介:
陶锋,南开大学哲学院副教授,中国新一代人工智能发展战略研究院专家。

原文出处:
华中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内容提要:

大数据改变了科学和认识的范式,同时也对传统美学产生冲击和影响。首先是关联思维和计算思维的结合。大数据在人工智能艺术中的应用,说明艺术中的关联思维可以被算法所表示。其次是全面性认识与小样本方法的融合。全面的数据带来了客观性,使得艺术从专家驱动走向了观众和流量驱动,而人类在小数据限制下的“隐喻—联想”能力,也为实现人工智能的“大任务”提供了可能。最后,大数据技术还可以融合静态思维和动态思维、定性分析和定量分析、理性认识和感性认识等。但是,我们也要警惕“数据中心主义”和“数据霸权”,防止大数据造成的审美同一化。我们应该提升人们的“数据素养”,用“审美理性”来限制和引导大数据技术的发展。


期刊代号:B7
分类名称:美学
复印期号:2021 年 02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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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B83-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7023(2021)01-0051-07

       DOI:10.19648/j.cnki.jhustss1980.2021.01.07

       从古希腊思想家毕达哥拉斯认为“万物皆数”,到物理学家惠勒(A.Wheeler)提出“一切源自比特”[1],人们对世界的认知似乎回到原点,然而这里面的内涵却已经千差万别。数据是人们标识、衡量和认识事物的一种方式,但并非唯一的方式。阿科夫(R.L.Ackoff)等学者提出人类认识的金字塔等级:数据(data)、信息(information)、知识(knowledge)、智慧(wisdom)(DIKW),数据处于最基础的地位,信息、知识和智慧都可以与数据关联起来[2]。然而,过去的人们受制于有限的计算能力,并不能有效利用数据的规模优势,直到网络、人工智能和大数据技术发展起来后,“大数据”才能为人类所用,并正在改变人类的生活和认知。

       热门网剧《长安十二时辰》中设想了一种算法——“大案牍术”,根据“大唐卷宗案牍中记录的各种数字,就可以准确推断真相,预测未来”。有人认为这是一种古代的“大”数据,但是,这些有赖于人力去查找、推算和处理的数据,能真正称得上“大数据”吗?实际上,现代“大数据”的数量,与唐代卷宗数据不是一个数量级。大数据不仅仅意味着我们的数据量的极速增加,而且大数据主要有三个方面的特征,简称为“3V”,即数量(volume)大,种类(variety)多和速度(velocity)快[3]。大数据技术的出现,其基础在于我们处理大规模数据的能力的提升,以及我们对大规模数据的认识发生了根本的转变。学者认为,相较之前的小数据时代对少量优质数据以及因果性的重视,大数据更加重视相关性、全面性和复杂性[4]29。

       图灵奖获得者格雷(J.Gray)认为,大数据让科学范式进入第四阶段——“‘数据密集型’科学范式”[5]xxx,与之前的三种科学范式——经验的、理论的和计算的范式——不同,第四范式统一了理论、实验和模拟[5]xviii。大数据不仅改变了科学和认识的范式,也在文化和艺术领域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如网飞(Netflix)公司重视对观众的观影习惯和审美偏好的数据调查,抖音等APP则根据观众的点击率进行针对性的推送等。因此,大数据技术的出现,也势必对文化艺术领域产生影响,冲击传统的文艺研究和美学思维。下面,我们就来看看,大数据对传统美学思维产生了哪些冲击和影响。

       一、关联思维与计算思维的结合

       20世纪初,哲学发生了“语言转向”,这对美学也产生了极大的冲击。哲学家维特根斯坦(L.Wittgenstein)在其前期作品《逻辑哲学导论》中认为人类的思想是世界的图示,两者有一一对应的关系,可以用语言(命题)和逻辑符号来表示世界中存在的事实。同时,维特根斯坦认为美学、伦理学等属于虚假命题,是无法用语言言说的,因为这些命题没有真值[6]。事实上,美学命题是否有真值、是否可以表示为真值函项,与美学命题是否有意义并不等同,因为美学和艺术等问题是非常复杂的集合和系统,是非收敛的、非二维的。阿多诺(T.Adorno)认为,艺术中蕴含“真理内涵”(Wahrheitgehalt)——它是有历史和社会维度的。因此,美、艺术这些概念,都是一种“星座”(Konstellation),随着历史和社会的发展而不断变化[7]11。

       大数据技术的出现,使得我们可以重新考量艺术、美和情感等概念。信息论认为,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是有信息的,信息可以表示为数据。那么,数据也可以成为表示世界的一种最基本的图示,不过这种图示并非是维特根斯坦式的静态图示论,数据和世界并非是一一对应的映射关系,而是一种动态的、复杂的“同构关系”[8]85。大数据研究表明,这种“同构关系”是可能的。不过这种共同的“结构”是什么,现在还说不清楚,因为大数据本身就是一种复杂性数据的集合,大数据之间、大数据与事物之间并非是一种明确的、单一的因果关系,而是复杂的相关关系。因此,“我们的思想发生了转变,不再探求难以捉摸的因果关系,转而关注事物的相关关系(correlation)”[4]29。

       相关性与因果性既有联系又有区别。有学者认为,因果关系是一类相关关系;有人则认为,相关关系是因果关系的派生,是一种“因素关系”,相关关系适合定量研究,因果关系适合定性分析,两者需要结合起来[9]。相较于因果性,艺术思维更重视事物之间的相关性,这种相关是艺术形象、物象、文化以及情感之间的关联,如白云与苍狗之间是形象的联系,再由白云、苍狗想到历史变迁,则是形象与文化、情感之间的联系。形象之间的联系可能是联想的、想象的、象征的或者比喻的,这些联系是相关的,但未必有因果联系。葛瑞汉(A.Graham)认为,关联思维(correlative thinking)是“艺术中的创作和欣赏活动”,它与科学思维差距很大,但是也并非与真理无关[10]。艺术的这种思维方式包含了复杂的关系,包含了时间—空间、历史—社会的维度,例如梅、兰、竹、菊象征着君子的品格,即将植物的自然属性(忍耐严酷环境)与君子的社会属性(道德品质)进行了联系,这种联系背后是历史文化的积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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